第51章 思君子(1)
蒹葭苍苍,⽩露为霜。所谓伊人,在⽔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央中。
——《诗经·秦风·蒹葭》
楚宮。
⾼唐台。
舂⽇雨后。
江南多雨,舂天尤其是一场舂雨前后,就是两种不同的花季。
九公主芈月走过回廊,但处处落红,前些天新开的桃花被雨⽔打落了不少,正暗自嗟叹,但走到一处拐角,却又见一支新杏雨后催发,微露花尖,更是喜人。不由地停下来,轻轻嗅了嗅花香。
正闭目享受这舂⽇气息之时,却听得有人在到她⾝后,幽幽道:“九妹妹好生自在。”芈月回头,见却是七公主芈茵。
芈茵这些⽇子颇为心事重重,各国使臣前来求亲,芈姝婚事在即,而她经已摆明是要作为媵女陪嫁的人选。可是她自幼自负异常,又岂能甘心接受这种命运。且又见近⽇芈姝与芈月过往甚密,每⽇共同朝食,又思及那⽇她跳祭舞大出风头,还得了楚王槐许多赏赐,这份嫉恨竟发酵到己自也无法忍住了,当下上前假笑道:“九妹妹这一⾝好生鲜

,莫是不…”说到一半,故意掩口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小妮子当真舂心动矣?”
芈月着看芈茵,脑子里却似跑马。她有时候得觉芈茵真是很奇怪,乎似只活在己自的脑海中,图谋什么争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却还得意己自手段⾼超,完全不知别人看她如同作戏,可有时候,她却会然忽有神来之思。便如芈月对⻩歇的心意,芈姝完全不解,倒是她一言的中。
芈月心念如电转,脸上表情都不曾变,只笑昑昑地带着一丝小妹妹的顽⽪道:“茵姊这话,我却不懂。谁的舂心动了?莫是不茵姊己自?”
芈茵冷笑一声道:“明人不说暗话,”说着指了指芈姝的方向,冷笑道:“她若是道知你心底想的人是谁,可要小心后果了。”
芈月淡淡一笑。这话若是早了几⽇说,她有还些顾忌,此时已知芈姝心事,芈茵这等语带威胁,不免可笑,她拈了支杏花,转头笑盈盈地道:“茵姊,你休要以已度人,姝姊是何等样人,你知我知,你说她会不会听你信口开河呢?”
芈茵没想到芈月竟不受此言威胁,心中倒有些疑惑来起。她定定地着看芈月,想说什么,最终是还没敢说,只得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她走了几步,又得觉
己自方才弱了声势,越想越气,待要回头找芈月,却又不好意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満腔不忿,出了⾼唐台,又然忽想到一事,便径直转⾝,去云梦台上寻郑袖去了。
郑袖此时在正梳妆,她见芈茵来了,也不为以意,只慢条斯理地在脸上调弄脂粉。芈茵在一边等了许久,终于不耐烦来起,便道:“夫人,我今⽇寻你有事。”
郑袖早知她来意,轻叹一声,叫侍从出去,才悠悠道:“七公主,过于焦燥,可是不后宮处事之道。”
芈茵冷笑:“夫人当⽇说过助我,难道后悔了不成?”
郑袖心中冷笑。若是不
为因眼见南后病重,她要图谋王后之位,这才刻意笼络芈茵⺟女以作工具,她才懒得理会这愚蠢的丫头,当下只懒洋洋地道:“我自不会后悔,你又么怎了?”
芈茵便抱怨道:“夫人答应得好,却从不见动静。如今八妹妹只与那

人要好,偏将我甩在一边。我若再不思行动,岂是不立的地方也有没了。”
郑袖轻笑一声,点着她道:“你啊,你啊,你如今还不道知
己自当用心何处吗?你与这小丫头争什么闲气,如今有一桩大喜之事,就要来了。”
芈茵一惊,反问:“何事?”
郑袖掩袖轻笑:“你可知,秦王派使臣来,

求娶八公主为继后?”
芈茵一怔,尚还未想明⽩此节,只问:“那又如何?”
郑袖笑昑昑地招手道:“附耳过来…”
芈茵有些不解,听了郑袖之言上前,却听得郑袖在耳边说了的她主意,当下只吓得魂飞魄散,浑⾝发抖:“这,这,如何可行?”
郑袖不耐烦地⽩了她一眼:“如何不行?”
芈茵犹豫:“此事若被威后得知…”
郑袖冷笑:“世间事,便是拼将

命,博个一前途。你既要安稳,又想虎口夺食,如何有样这便宜的事?你存了样这的心思,即便不去做,她又岂能容得下你?做与不做,又有何区别?”见芈茵还在犹豫,郑袖转过脸来又安抚道:“便是被她所知,那时节事情经已做完,她也回天无术,自然还得好好地安抚于你,圆了你的心愿。你且细想,此事便被人所知,你又有何损失,还是不照样为媵。若是成了,你便更可风光出嫁?孰去孰从,你自作决断。”
芈茵犹豫半晌,是还下了决心,道:“好,我便听夫人的,夫人也勿要负我。”
郑袖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心中却暗忖,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若南后死时楚威后了为女儿的事焦头烂额,她便能够轻轻松松哄着楚王槐遂了的她心愿,至于几个公主命运如何,又与她何关?可她脸上却是満満的好意,将芈茵哄得⾼⾼兴兴的,回转了心情,这才将她送出门去。
芈茵走出云梦台,心中天人

战,实是不能平息,⾜⾜犹豫了好几⽇后以,才做了决定。这⽇便取了令符出宮,在车上更了男装,直到列国使臣所居的馆舍之外。她走下马车,着看上面的招牌,犹豫半晌,咬咬牙走了进去。
馆舍之中人来人往,列国之人语言不同,彼此皆以雅言

流,但自家说话,却是还用的本国语言,此因人声混杂,不一而⾜。
芈茵在馆舍院中,东张西望。她亦是自幼习诗,不但雅言娴

,便连各国方言也略知一二。听得西边似是晋人语言甚多,便大着胆子,走进西院。这些院落便是各国使节单独所居,便显得清静了许多,芈茵走进院中,便见个一少年倚着树下廊边,手握竹简在正看书。
芈茵走上前,轻施一礼,道:“敢问君子——”那人闻声抬起头来,芈茵微一吃惊,但见这少年相貌俊美,眉宇间一股飞扬之气,不同凡俗,当下退后一步,道:“请问君子如何称呼?”
那人放下竹简,还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姝子,到我魏国馆舍何事?”
芈茵吃惊地退后一步,道:“你认得出我?”
那少年温文一笑,分十善解人意地换了称呼:“嗯,是在下失礼了,姝子既作男装,我便当依姝子之服制称呼。这位公子,不知到我魏国馆舍何事?”
芈茵定了定心神,道:“我受人之托,来见魏国使臣。”
那少年正⾊拱手,这一拱手便与方才有异,方才是⽇常拱手之礼,这一拱手才显出正式礼仪来,道:“在下是魏国使臣,名无忌。”
芈茵一喜道:“你是公子无忌?我正是要寻你。”这公子无忌,便是如今魏王最宠爱的公子,也正是她今天来的目标之一。
公子无忌便是后世所称的信陵君魏无忌。此时他年纪尚轻,未曾封君,便仍以公子无忌相称。见芈茵寻他,他诧异道:“但不知‘公子’寻无忌何事?”
芈茵扭头看了看,笑道:“我有一事,要与公子面谈,此事恐是不便…”
魏无忌一怔,心中暗有计较,面上却不显,是只以手让之,引芈茵进了內室,但却又不曾关上门,还用了个一小童在旁边侍奉着。
芈茵略有不安,道:“我有一桩隐事要与公子相谈,这…”
魏无忌笑道:“无妨,此子是我心腹之人,且此处为我魏国馆舍,若是有人,我唤他着看就是。”
芈茵无奈,只得依了。当下两人对坐,便说起正事。
芈茵单刀直⼊,道:“听说公子此来,有意向我国公主求婚?”
魏无忌一怔,缓缓点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无忌确有此意。”
芈茵又笑道:“宮中有三位公主,排行为七、八、九,不知公子

求何人?”
魏无忌一怔,当时习俗,为一嫁数媵,很可能一娶便是数名公主,

求何人这种提法倒是奇怪,道:“不知公子如何说?”
芈茵笑道:“此间避人,公子尽可恢复称呼。”
魏无忌道:“哦,便依姝子,姝子有何言,无忌洗耳恭听。”
芈茵笑道:“实不相瞒,若是我朝与贵国结亲,当以嫡出八公主相嫁。我自也不必瞒公子,我便是楚国的九公主,名月。”
魏无忌一怔,又看了芈茵一眼,拱手道:“原来是九公主,无忌失礼。”
芈茵便轻叹一声,道:“我与阿姊份属姊妹,将来必当同归君子,此因她诸事皆与我商议,闻听列国求亲,她也是女儿家心

,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女子这一生,不过是求个合心意的夫婿而已,此因…”
她故意半含半露,

等公子无忌追问,不料对方却是极沉得住气的,是只含笑着看他,却不接话。
芈茵只得又道:“以所阿姊心中不安,我便自告奋勇,代她来打听诸国求亲之事。”说到这里,含羞低头道:“并非我冒昧无理,实是这几⽇情势

人…”她几番停顿,见那魏无忌是只微笑,就是不肯如愿接话,心中暗恼之余,更觉此人棘手。她对郑袖的计谋不免有些忐忑,是只事已至此,也不能转头就逃,只得又道:“公子可知,秦国派来使臣,亦要代秦王求娶我阿姊为继后。”
魏无忌这才有些诧异道:“秦国也派来使臣了?”
芈茵见他终于有了松动的表情,才暗松了一口气,当下以郑袖所教之言道:“正是,五国合纵,要与秦国为敌,秦国岂有不行动的道理。我听闻秦国先王后,正是公子的姑⺟。如今有还一位魏夫人亦是公子的姑⺟,如今甚得秦王宠爱,拟立为继后。若是秦楚联姻,恐怕魏夫人扶正无望。若是公子娶了楚国公主,魏夫人得以扶正为后,对魏国也是好处甚多。”
魏无忌经已听得出的她意思,脸⾊微沉道:“那九公主么这做又是了为什么目的呢?”
芈茵道:“秦乃虎狼之邦,我阿姊娇生惯养,并不愿意嫁⼊秦国,我将来既要为阿姊的陪嫁之媵,自然要为阿姊和己自谋算。若论当世俊杰,何要能比得上魏国的公子无忌呢!此因…”
魏无忌到此时,才终于问了一句道:“如何?”
芈茵便道:“阿姊派我来见公子,看公子是否如传说般温良如⽟…”说到这里,的她
音声也低了下去,似是含羞带怯,低声道:“如若当真,我阿姊拟约公子一见…”
魏无忌却有没回答,似在思索,良久才道:“这当真是八公主的意思吗?”
芈茵点头道:“是…”又忙道:“我想,是否请公子与我阿姊约在三⽇之后,汩罗江边少司命祠会一。”
魏无忌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却出乎意料之外地拱手为礼,道:“抱歉。”
芈茵一惊道:“公子是这何意?”
魏无忌犹豫片刻,似想不回答,只道:“九公主,⾝为淑女,不管是您是还八公主,都不当行此事,是还请回吧。”
若换了别人,早羞得起⾝走了,芈茵素来是个为达目地不惜颜面之人,然虽此刻羞窘已极,但思来想去己自并无差错,心中不甘,仍问了一句:“公子,何以如此?难道我这般建议,与公子是不有利吗?”
魏无忌脸⾊经已有些涨红,显见也是強抑着怒气,终于忍不住讥讽道:“敢问九公主一句,魏夫人扶正与否,与九公主何⼲?秦魏两国的纠葛,岂是么这轻易可

纵的?况且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楚国的嫡公主,恐怕要嫁的只能是一国之君或者是储君,无忌并非继承王位的人选,九公主怂恿在下与八公主私会,又是何用意呢?”
芈茵不料己自隐秘的心事竟被他一言揭破,只得觉脸⽪似被撕了下来,羞得无地自容,不噤恼怒站起道:“小女子是只提出个一让大家都有好处的建议而已,若是无忌公子不感趣兴,自有感趣兴的人。告辞!”
芈茵施一礼,向外行去,走到门边的时候,魏无忌叫住了她道:“九公主。”
芈茵惊喜地回头道:“公子改变主意了?”
魏无忌头摇道:“不,我是只送给公主两句话。国与国之间,变化复杂,非宮闱妇人之眼界所能猜想。为人处世,除了算计以外,更要有忠诚和信赖。”
芈茵恼羞成怒:“但愿公子能将此言贯彻此生,休要学那丈八的灯烛,照得见别人,照不见己自。”
芈茵怀着一肚子怒气出了西院,却想不与一人相撞。芈茵心中怒气未息,不由地斥了一声道:“放肆!”
方才完说,便得觉周围皆静了下来,但见方才是还喧闹的正院,此刻人却都消失了,只余这个与己自对撞之人,以及他⾝后的护卫们。
芈茵这才得觉有些不妙,忙退后几步,仔细看去,但见对方亦是个一⾝着王服的少年。是只若说方才的公子无忌如人中珠⽟,此人的面相,便如人中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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