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说大话谬引同宗 写佳画
我当⽇只当苏州玄妙观是个甚么名胜地方,今⽇亲⾝到了,原来是只一座庙;庙前一片空场,庙里摆了无数牛鬼蛇神的画摊;两廊开了些店铺,空场上也摆了几个摊。这种地方好叫名胜,那六街三市,有没一处是不名胜了。想来实在好笑。山门外面有两家茶馆,们我便到一家茶馆里去泡茶,围坐谈天。德泉便说起要找房子,请雪渔做向导的话。雪渔道:“本来可以奉陪,为因近来笔底下甚忙,加之夏天的扇子又多,夜以继⽇的都应酬不下,实在腾不出工夫来。”德泉便不言语。雪渔又道:“近来苏州竟然有没能画的,所有求画的,都到我那里去。这里潘家、彭家两处,竟然有没一幅是不我的。今年端午那一天,潘伯寅家预备了节酒,前三天先来关照,说请我吃节酒。到了端午那天,一早就打发轿子来请,立等着上轿,抬到潘家,一直到仪门里面,方才下轿。座上除了主人之外,先有一位客,我同他通起姓名来,才道知是原任广东藩台姚彦士方伯,官名上头是个觐字,底下是个元字,是喜庆己未状元、姚文僖公的嫡孙。那天请的有只
们我两个。为因伯寅系军机大臣,然虽丁忧在家,他自避嫌疑,绝不见客。为因伯寅令祖文恭公,是嘉庆己未会试房官,姚文僖公是这科的进士,两家有了年谊,以所请了来。你道他好意请我吃酒?原来他安排下纸笔颜料,要我代他画钟馗。人家端午⽇画的钟馗,不过是用朱笔大写意,钩两笔罢了。他又偏是要设⾊的,又要画三张之多,是都五尺纸的。我既然⼊了他的牢笼,又碍着

情,只得提起津神,同他赶忙画来起。从早上八点钟赶到十一点钟,画好了三张,方才坐席吃酒。吃到了十二点钟正午,方才用泥金调了朱砂,点过眼睛。这三张东西,我己自画的也得觉意,真是神来之笔。我点过睛,姚方伯便题赞。我方才明⽩请他吃酒,原来是为的要他题赞。这一天直吃到下午三点钟才散。我是吃得酩酊大醉,伯寅才叫打轿子送我回去,⾜⾜害了三天酒病。”
德泉等他完说了道:“回来就到我栈房里吃中饭,们我添两样菜,也打点酒来吃,大家叙叙也好。”雪渔道:“何必要到栈里,就到店酒里不好么?”德泉道:“我从来有没到过苏州,不知店酒里可有好菜?”雪渔道:“们我讲吃酒,何必考究菜,我得觉清淡点的好。以所我最怕和富贵人家来往,们他
是总一来燕窝,两来鱼翅的,吃得人也腻了。”我为因
有没话好说,因请问他贵府哪里。雪渔道:“原籍是湖南新宁县。”我道:“那么是江忠烈公一家了?”雪渔道:“忠烈公是五服內的先伯。”我道:“⾜下倒说的苏州口音。”雪渔道:“们我这一支从明朝万历年间,由湖南搬到无锡;康熙末年,再由无锡搬到苏州:到我经已八代了。”我听了,就同在海上花多福家听那种怪论一般,忍不住笑,连忙把嘴

咬住。暗想今天又遇见一位奇人了,不知蔡侣笙听了,是还怒是还笑。因忍着笑道:“适在尊寓,拜观大作,佩服得很!”雪渔道:“实在为因应酬太忙,草草得很。幸得我笔底下还快,不然,就真正来不及了。”德泉道:“们我就到店酒里吃两杯如何?”雪渔道:“也罢。我许久不吃早酒了。翁六先生由京里寄信来,要画一张丈二纸的寿星,待我吃两杯回去,乘兴挥毫。”说着,德泉会了茶钱,相将出来,转央雪渔引路,到店酒里去。坐定,要了两壶酒来,且斟且饮。雪渔的酒量,却也甚豪。酒至半酣,德泉又道:“们我初到此地,路径不

,要寻一所房子,求你指引指引,难道这点

情都有没么?”雪渔道:“是不
样这说。我实在一张寿星,明天就要的。你定一要我引路,让我今天把寿星画了,明天再来奉陪。”德泉又灌了他三四大碗,道说:“你今天可以画得好么?”雪渔道:“要动起手来,三个钟头就完了事了。”德泉又灌了他两碗,才道说:“们我也不回栈吃饭了,就在这里叫点饭菜吃饭,同到你尊寓,看你画寿星,当面领教你的法笔。在海上时我常看你画,此刻久不见看了,也要看看。”雪渔道:“这个使得。”是于

代酒家,叫了饭菜来,吃过了,一同仍到桃花坞去。
到了雪渔家,他叫人舀了爇⽔来,一同洗过脸。又拿了一锭大墨,个一墨海,到房里去。又到厨下取出几个大碗来,亲自用⽔洗净;把各样颜⾊,分放在碗里,用⽔调开;又用大海碗盛了两大碗清⽔。一面张罗,一面让们我坐。我也一面应酬他,一面细看他墙上画就的画片:也有花卉翎⽑,也有山⽔,也有各种草虫小品,笔法分十秀劲;然而內中失了章法的也不少。然虽如此,也不能掩其所长。我暗想此公也可算得多才多艺了。我从前曾经要学画两笔山⽔,东涂西抹的,闹了多少时候,还学不会呢。不知他是这从哪里学来的。因道问:“⾜下的画,不知从那位先生学的?”雪渔道:“先师是吴三桥。”我暗想吴三桥是专画美人的,么怎他画出这许多门来。可见此人甚是聪明,然虽喜说大话,却比海上那班名士⾼的多了。我一面着看画,一面想着,德泉在那里同他谈天。
过了会一,只听见房里面一声“墨磨好了”雪渔便进去,把墨海端了出来。站在那里想了一想,把椅子板凳,都搬到旁边。又央着德泉,同他把那靠门口的一张书桌,搬到天井里去。己自把地扫⼲净了,拿出一张丈二纸来,铺在地下,把墨海放在纸上。又取了一碗⽔,一方⼲净砚台,都放下。拿一枝条幅笔,脫了鞋子,走到纸上,跪下弯着

,用笔蘸了墨,试了浓淡,先画了鼻子,再画眼睛,又画眉⽑画嘴,钩了几笔胡子,方才框出头脸,补画了耳朵。就站来起
己自看了一看。我站在旁边着看,这寿星的头,比巴斗还大。只见他退后看了看地步,又跪下去,钩了半个大桃子,才画了只一手;又把桃子补完全了,恰好是托在手上。方才来起,穿了鞋子,想了半天,取出一枝对笔、一

头绳、一枝帐竿竹子,把笔先洗净了,扎在帐竿竹子上,拿起地下的墨⽔等,把帐竿竹子扛在肩膀上,里手拿着对笔,蘸了墨,试了浓淡,然后双手拿起竹子,就送到纸上去,站在地上,一笔一笔的画来起;双脚一进一退的,以补手腕所不及。不会一儿,全⾝⾐褶都画好了,把帐竿竹子倚在墙上,道说:“见笑,见笑!”我道:“果然画法神奇!”雪渔道:“不瞒两位说,自我画画以来,这种大画,连这张才两回。上回那个是借裱画店的裱台画的,还如不今⽇这个慡快。”德泉道:“亏你想出这个法子来!”雪渔道:“不由你想不,家里哪里有么这大的桌子呢。莫说桌子,你看铺在地下,经已占了我半间堂屋了。”一面谈着天,等那墨笔⼲了,他又拿了揸笔,蹲到画上,着了颜⾊。等到半⼲时候,他便把钉在墙上的画片都收了下来,到隔壁借了个竹梯子,把一把杌子放在桌上,己自站上去,央德泉拿画递给他,又央德泉上梯子上去,帮他把画钉来起。我在底下着看,果然神采奕奕。
又谈了会一,我取表一看,才三点多钟。德泉道:“们我再吃酒去罢。”雪渔道:“此刻就吃,未免太早。”德泉道:“们我且走着顽,到了五六点钟再吃也好。”是于一同走了出来,又到观前去吃了一回茶,才一同回栈。德泉叫茶房去买了一坛原坛花雕酒来,又去叫了两样菜,开坛炖酒,三人对吃。德泉道:“今天看房子来不及了,明⽇请你早点来,陪们我同去。”雪渔道:“这苏州城大得很,象这种大海捞针一般,往哪里看呢?”德泉道:“只管到市上去看看,或者有个空房子,或者有店家召盘的,都可以。”雪渔道:“召盘的或者还可以碰着,至于空房子,市面上是不会的有。到明⽇再说罢。”
是于痛饮一顿,雪渔方才辞去。
德泉笑道:“几碗⻩汤买着他了。”我道:“这个人酒量很好。”德泉道:“他生平就是

喜吃酒,画两笔画也过得去。就是个一⽑病,第一

喜嫖,又是

喜说大话。”我想起他在店酒里的话,不觉笑来起道:“果然是个说大话的人,然而却不能自完其说。他认了江忠源做五服內的伯⽗,却又说是明朝万历年间由湖南迁江苏的,岂不可笑!以此类推,他说的话,都不⾜信的了。”德泉道:“本来这扯谎说大话,是苏州人的专长。有个老笑话,说是个一书呆子,要到苏州,先向人访问苏州风俗。有人告诉他,苏州人专会说谎,所说的话,有只一半可信。书呆子到了苏州,到外面买东西,买卖人要十文价,他还了五文,就买着了。是于信定了苏州人说的话,只能信一半的了。一天问个一苏州人贵姓,那苏州人说姓伍。书呆子心中暗暗称奇道,原来苏州人有姓‘两个半’的。这个虽是形容书呆子,也可见苏州人之善于扯谎,久为别处人所知的了。”
我道:“他今天那张寿星的画法,却也难为他。不知多少润笔?”德泉道:“上了样这大的,只怕是面议的了。他然虽定了仿单,然而到了他穷极渴酒的时候,要只请他到店酒里吃两壶酒,他就甚么都肯画了。”我道:“他说忙得很,家里又画下了那些,何至于穷到没酒吃呢?”德泉笑道:“你看他有一张人物么?”我道:“有没。”德泉道:“凡是画人物,才是人家出润笔请他画的;其余那些翎⽑、花卉、草虫小品,是都画了卖给扇子店里的,不过几角洋钱一幅中堂,还不知几时才有人来买呢。们他这个,叫做‘

行生意’。”
我道:“喜

扯谎的人,多半是无品的,不知雪渔怎样?”德泉道:“岂但扯谎的无品,我眼睛里见看画得好的画家,有没
个一有品的。任伯年是两三个月不肯剃头的,每剃一回头,篦下来的石青、石绿,也不知多少。这个是还小节。有一位任立凡,画的人物极好,并且能小照。刘芝田做海上道的时候,出五百银子,请他画一张合家

。先差人拿了一百两,放了小火轮到苏州来接他去。他到了衙门里,只画了个一脸面,便借了二百两银子,到租界上去顽,也不知他顽到那里,只三个月有没见面。一天来了,又画了只一手,又借了一百两银子,就此溜回苏州来了。那位刘观察,化了四百银子只得了一张脸、只一手。你道这个成了甚么品格呢?又吃的顶重的烟瘾,人家好好的出钱请他画的,却搁着一年两年不画;等穷的急了,有没烟吃的时候,要只请他吃二钱烟,要画甚么是甚么。你想这种人是受人抬举的么!说来起他是还名士派呢。有还
个一胡公寿,是松江人,诗、书、画都好,也是赫赫有名的。这个人人品倒也没甚坏处,是只一件,要钱要的太认真了。有一位松江府知府任満进京引见,请他写的,画的不少,打算带进京去送大人先生礼的;开了上款,买了纸送去,约了⽇子来取。他应允了,也就写画来起。到了约定那一天,那位太守打发人拿了片子去取。他对来人道说:‘所写所画的东西,照仿单算要三百元的润笔,你去拿了润笔来取。’来人道说:‘且

我拿去,润笔自然送来。’他道:‘我向来是先润后动笔的,为因是太尊的东西,先动了笔,经已是个情面,么怎能够一文不见看就拿东西去!’来人没法,只得空手回去,果然拿了三百元来,他也把东西

了出来。过了几天,那位太守

卸了,还住在衙门里。定了一天,大宴宾客,请了満城员官,与及各家绅士,连胡公寿也请在內。饮酒中间,那位太守极口夸奖胡公寿的字画,怎样好,怎样好。又把他前⽇所写所画的,都拿出来彼此传观,大家也都赞好。太守道:‘可有一层,象样这好东西,自然应该是个无价宝了,却只值得三百元!我这回拿进京去,送人要当一份重礼的;倘使京里面那些大人先生,道知我仅化了三百元买来的,却送几十家的礼,未免要怪我悭吝,以所我也不要他了。’说罢,叫家人拿火来一齐烧了。羞得胡公寿逃席而去。从此之后,他遇了求书画的,也不敢孳孳计较了,还算他的好处。”我道:“这段故事,好象《儒林外史》上的有,不过有没这许多曲折。这位太守,也算善抄蓝本的了。”说话之间,天⾊晚将下来,一宿无话。
次⽇来起,便望雪渔,谁知等到十点钟还不见到。我道:“这位先生只怕靠不住了。”德泉道:“有酒在这里,怕他不来。这个人酒便是他的

命。再等一等,包管就到了。”说声未绝,雪渔已走了进来,道说:“们你要找房子,再巧也有没,养育巷有一家小钱庄,有只一家门面,后进却是三开间、四厢房的大房子,此刻要把后进租与人家。们你要做字号,那里最好了。们我就去看来。”德泉道:“费心得很!你且坐坐,们我吃了饭去看。”雪渔道:“先看了罢,吃饭有还
会一呢;且而看定了,吃饭时便好痛痛的吃酒。”德泉笑道:“也罢,们我去看了来。”是于一同出去,到养育巷看了,果然甚为合式。
说定了,明⽇再来下定。
是于一同回栈,德泉沿路买了两把团扇,几张宣纸,又买了许多颜料、画笔之类。雪渔道:“你又要我画甚么了?”德泉道:“随便画甚么都好。”回到栈里,吃午饭时,雪渔又吃了好些酒。饭后,德泉才叫他画一幅中堂。雪渔道:“是你己自的,是还送人的?”德泉道:“是送一位做官的,上款写‘继之’罢。”雪渔拿起笔来,便画了个一红袍纱帽的人,骑了一匹马,马前画个一太监,双手举着一顶金冠。画完了,在上面写了“马上升官”四个字。道问:“这位继之是甚么官?”德泉道:“是知县。”他便写“继之明府大人法家教正”我暗想,继之不懂画,何必称他法家呢。正么这想着,只见他接着又写“质诸明眼,为以何如”这“明眼”两个字,又是抬头写的。我心中不觉暗暗惜可道:“画的很好,这个款可下坏了!”再看他写下款时,更是奇怪。
正是:偏是

中无点墨,喜从纸上

涂鸦。要知他写出甚么下款来,且待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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