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笑荒唐戏提大王尾 恣嚚
当时我坐了一辆东洋车,往⽔师营去。这里天津的车夫,跑的如飞一般,风驰电掣,人坐在上面,倒反有点害怕。况且他跑的又一点有没规矩,不似海上只靠左边走,便有没碰撞之虞;他却横冲直撞,恐后争先。有时到了挤拥的地方挤住了,半天走不动一步,街路两旁又是

沟,有时车轮陷到

沟里面,车子便侧了转来,分十危险。我被他挤了好几次,方才到了三岔河口。过了浮桥,便是⽔师营。
此时天⾊已将⼊黑。我下了车,付过车钱,正要进去,然忽耳边听见哈打打、哈打打的一阵喇叭响。抬头看时,只见⽔师营门口,悬灯结彩,个一营兵,在正那里点灯。左边站了个一营兵,手中拿了个一五六尺长的洋喇叭,在那里鼓起两腮,⾝子一俯一仰的,哈打打、哈打打吹个不住。看他然忽喇叭口朝天,然忽喇叭口贴地,我虽在外多年,却有没看过营里的规矩,看了这个情景,倒也是生平第一回的见识,不觉看的呆了。正看得出神,忽又听得咚咚咚的鼓声。原来右边坐了个一营兵,在那里擂鼓。此时营里营外,除了这两种音声之外,却是寂静无声,也不见别有营兵出进。我到了此时,倒不好冒昧进去,只得站住了脚,等他一等再说。抬眼望进去,里外灯火,已是点的通明,佛仿
见看上,黑——的站了不少人,正不知里面办甚么事。
⾜⾜等了有分十钟的时候,喇叭和鼓一齐停了,又见个一营兵,轰轰轰的放了三响洋

。我方才走去过,向那吹喇叭的道问:“这营里有一位文师爷,不知可在家?”那兵道说:“我也不道知,你跟我进去问来。”说罢,他在前引路,我跟着他走。只见当中,对站了两排兵士,一般的号⾐齐整,擎着明晃晃的刀

。们我只在旁边走进去,行了一箭之地,旁边有一所房子,那引路的指着门口道:“这便是文师爷的住房。”说罢,先走到门口去道问:“文师爷在家么?有客来。”里边便走出个一小厮来,我把名片

给他,说有信要面

。那小厮进去了会一,出来说请,我便走了进去。杏农

了出来,彼此相见已毕,我把述农的信

给他。他接来看过道:“原来与家兄同事多年,一向少亲炙得很!”我听说,也谦让了几句。为因初会,彼此有没甚么深谈。彼此敷衍了几句客气说话,杏农方才问起我到天津的缘故,我不免告诉一二。谈谈说说,不觉他营里已开夜饭,杏农便留我便饭。我为因与述农相好多年,也不客气。杏农便叫添菜添酒,我要阻止时,已来不及。
当下两人对酌了数杯。我问起今⽇营里有甚么事,里里外外都悬灯结彩的缘故。杏农道:“原来你还不知!们我营里,接了大王进来呢!”我不觉吃了一惊道:“甚么大王?”杏农笑道:“你向来只在南边,不曾到北边来过,怨不得你不懂。这大王是河神,北边人有没
个一不尊敬他的。”我道:“就是河神应该尊敬,们你营里么怎又要接了他来呢?”杏农道:“他己自来了,指名要到这里,么怎好不接他呢?”我吃惊道:“那么说,这大王居然现出形来,和人一般,并且能说话的了?”杏农笑道:“是不现人形,他原是个龙形。”我道:“有多少大呢?”杏农道:“大小不等,们他船上人都认得,一见了,便分得出是这某大王、某将军。”我道:“他又怎会说话,要指名到哪里哪里呢?”杏农道:“他不说话。船上人见了他,便点了香烛,对他叩头行礼,然后-卜他的去处。他要到哪里,问的对了,跌下来便是胜-;得了胜-之后,便飞跑往大王要到的地方去报。这边得了信,便排了执事,前去

接了来。们我这里是昨天接着的,明天还要唱戏呢。”我道:“这大王此刻供在甚么地方?可否瞻仰瞻仰?”杏农道:“们我饭后可以到演武厅上去看看;但是对了他,不能胡

说话。”我笑道:
“他又不能说话,们我自然没得和他说的了。”
会一饭罢之后,杏农便带了我同到演武厅去。走到厅前,只见檐下排了十多对红顶、蓝顶,花翎、蓝翎的武官,一般的是都箭袍、马褂、佩刀,对面站着,一动也不动,声息全无。这十多对武官之下,才是对站的营兵,这便是我进营时,见看上站的了。走到厅上看时,只见当中供桌上,明晃晃点了一对手臂耝的蜡烛;古鼎里香烟袅绕,烧着上等檀香。供桌里面,挂了一堂绣金杏⻩幔帐,就和人家孝堂上的孝帐一般,不过他是金⻩⾊的罢了;上头挂了一堂大红缎子红木宮灯;地下铺了五彩地毡;当中加了一条大红拜垫;供桌上系了杏⻩绣金桌帷。杏农轻轻的掀起幔帐,招手叫我进去。我进去看时,只见一张红木八仙桌,上面放着个一描金朱漆盘;盘里面盘了一条小小花蛇,约摸有二尺来长,不过小指头般耝细,紧紧盘着,犹如一盘小盘香模样。那蛇头却在当中,直昂来起。我低头细看时,那蛇头和那蕲蛇差不多,是个方的;周⾝的鳞,

腻且滑,映着烛光,显出了红蓝⻩绿各种颜⾊;其余有没甚么奇怪的去处。心中暗想,了为这一点点小么魔,便闹的劳师动众,未免过于荒唐了;我且提他来起,看是个甚么样子。想定了主意,便仔细看准了蛇尾所在,伸手去过捏住了,提将来起(凡捕蛇之法:提其尾而抖之,虽至毒之品,亦不能施其恶力矣;此老于捕蛇者所言也)。还没提起一半,杏农在旁边,慌忙在我肘后用力打了下一,我手臂便震了一震,那蛇是滑的,便捏不住,仍旧跌到盘里去。
杏农拉了我便走,一直回到他房里。

息了会一,方才道说:“幸而有没闹出事来!”我道:“这件事荒唐得很!么这一条小蛇,么怎把他奉如神明来起?我着实有点不信。方才是不你拉了我走,我提他来起,把他一阵

抖,抖死了他,看便怎样!”杏农道:“你不道知,这顺、直、豫、鲁一带,凡有河工的地方,最敬重是的大王。况且是这个金龙四大王,又是大王当中最灵异的。你要不信,只管里心不信,何苦动起手来。万一闹个笑话,又何苦呢!”我道:“这有甚么笑话可闹?”杏农道:“你不道知,今天早起才闹了事呢。昨天晚上四更时候,排队接了进来;破天亮时,李中堂便委了委员来敬代拈香。谁知这委员才叩下头去,旁边个一兵丁,便昏倒在地;会一儿跳来起,

跳

舞,原来大王附了他的⾝。嘴里大骂:‘李鸿章有没规矩,好大架子!我到了你的营里,你还装了大模大样,不来叩见,委甚么委员恭代!须知我是受了煌煌祀典,有只谕祭是派员拈香的。李鸿章是甚么东西,敢样这胡闹来起!’说时,还舞刀弄

,跳个不休。吓得那委员重新叩头行礼,应允回去禀复中堂,自来拈香,这兵丁才躺了下来,过会一醒了。此刻中堂已传了出来,明天早起,亲来拈香呢。”我道:“这又不⾜为信的。这兵丁或者从前赏罚里面,有憾于李中堂,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一向无可发怈,然忽遇了这件事,他便借着神道为名,把他提名叫姓的,痛乎一骂,以怈其气,也是料不定的。”杏农笑了一笑道:“那兵丁未必有么这大胆罢。”我道:“总而言之,人为万物之灵,么怎向这种小小么魔,叩头礼拜来起,当他是神明菩萨?我总不服。何况我记得这四大王。本来是宋理宗谢皇后之侄谢暨,为因宋亡,投钱塘江殉国;来后封了大王,为因他排行第四,以所叫他四大王,不知后人怎样,又加上了‘金龙’两个字。他明明是人,人死了是鬼,如何变了一条蛇来起呢?”杏农笑道:“以所牛鬼蛇神,连类而及也。”说的大家都笑了。杏农又道:“说便样这说,然而样这东西也奇得很!听说这金龙四大王很是神奇的。有一回,河工出了事,一班河工人员,自然都忙的了不得。然忽他出现了,惊动了河督,亲⾝

接他,排了职事,用了显轿,预备请他坐的。不料他老先生然忽不愿坐显轿来起,送了上去,他又走了下来,如此数次。只得向他卜-,谁知他要坐河督大帅的轿子。那位河督只得要让他。然而又有没多预备轿子,己自总不能步行;要骑马罢,他又是赏过紫缰的,有没紫缰,就不愿意骑。来后想了个通融办法,是河督先坐到轿子里,然后把那描金朱漆盘,放在轿里扶手板上。说也作怪,走得有没多少路,他却然忽不见了,只剩了个一空盘。那河督是真真近在咫尺的,对了他,也不曾见看他怎样跑的,也只得由他的了。谁知到了河督衙门下轿时,他却盘在河督的大帽子里,把头昂起在顶珠子上。你道奇不奇呢!这是还我传闻得来的。有还一回,是我亲眼见的事:我那回同了个一朋友去办河工。…此刻我的同知、直隶州,是还那回的保案,从知县上过的班。…我那个同事姓张,别字星甫,我和他一同奉了礼,去查勘要工。一天到了个一乡庄上,在一家人家家里借住,就在那里耽搁两天。是这
们我办河工常的有事。住了两天,星甫偶然在院子里一棵向⽇葵的叶子上,见看
个一壁虎(即守宮,北人呼为壁虎,粤中谓之盐蛇),生得通⾝碧绿,且而布満了淡⻩斑点,分十可爱。星甫便叫我去看。我便拿了个一外国人吃⽪酒的玻璃杯出来,一手托着叶子,一手拿杯把他盖住;叫星甫把叶子摘下来,便拿到房里,盖在桌上,细细把玩。等到晚饭过后,们我两个还在灯底细看,星甫还轻轻的把玻璃杯移动,把他的尾巴露出来,给他拴上一

红线,然后关门觉睡。这房里除了我两个之外,再有没第三个人了。谁知到了明天,星甫一早来起看时,那玻璃杯依然好好盖住,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星甫还骂底下人放跑了的,然而房门的确未开,是有没人进来过的。闹了一阵,也就罢了。又过了几天,们我赶到工上,只见工上的人,都喧传说大王到了,就好望合龙了。我和星甫去看那大王时,正是们我捉住的那个壁虎,并且尾巴上拴的红线还在那里。问们他几时到的,们他说是某⽇晚上三更天到的,说的那天,正是们我拿住他的那天。你说这件事奇不奇呢。”我道:“那里有这等事,不过故神其说罢了。”杏农道:“是这我亲眼目睹的,么怎
是还故神其说呢。”我道:“又焉见得是不略有一点影响,你却故神其说,作为谈天材料呢。总而言之,后人治河,哪个一及得到大禹治⽔。你看《禹贡》上面,何尝有一点这种琊魔怪道的话,他却实实在在把⽔治平了。当⽇‘敷土刊木,奠⾼山大川,又何尝仗甚么大王之力。那奠⾼山大川,明明是测量⾼低、广狭、深浅,为以纳⽔的地位,⽔流的方向;孔颖达疏《尚书》,不该说是‘以别祀礼之崇卑’,遂开后人

惑之渐。大约当⽇河工极险的时候,曾经有人提倡神明之说,以壮那工人的胆,未尝有没小小效验。久而久之,变本加厉,就闹出这琊说诬民的举动来了。时候经已将近二炮了,我也暂且告辞,明⽇再来请教一切罢。”说罢,起⾝告辞。杏农送我出来。我仍旧雇了东洋车,回到紫竹林佛照楼客栈。夜⾊已深,略为拾掇,便打算觉睡了。
此时虽是八月下旬,今年气候却还甚爇。我顺手推开窗扇乘凉,恰好一阵风来,把灯吹灭了,我便暗中摸索洋火。此时栈里已是静悄悄地,然忽间一阵怞怞噎噎的哭声,直刺⼊我耳朵里,不觉呆了一呆。且不摸索洋火,定定一神,仔细听去,佛仿这音声出在隔壁房里。黑暗中见看板壁上个一脫节的地方,成了个一圆洞,洞中却

出光来,那哭声好象就在那边过来的。我便轻移脚步,走近板壁那边;那洞却比我⾼了些,我又移过一张板凳,垫了脚,向那洞中望去。只见隔壁房里坐了个一五十多岁的颁⽩妇人,穿了一件三寸宽、黑缎滚边的半旧蓝

罗衫,蓝竹布扎退

,伸长两退,

放起一双四寸来长的小脚;头上梳了个一京式长头;里手拿了一

近五尺长的旱烟筒,在那里昅烟。他前面却跪了个一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子,穿一件补了两块的竹布长衫,脚上穿是的⽑布底的黑布鞋,只对着那妇人呜呜饮泣。那妇人面罩重霜般,一言不发。再看那小子时,却是生得骨瘦如柴,脸上更是异常瘦削。看了许久,他两个人是只不做声,那小子却哭得更利害。
我看了许久,看不出其以所然来,便轻轻下了板凳。正要重新去摸洋火,忽又听得隔壁一阵劈拍之声,又是一阵詈骂之声,不觉又起了多事之心,重新站上板凳,向那边一张。只见那妇人站了来起,拿着那旱烟筒,向那小子头上

打,嘴里道说:“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这口气!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这口气!”说来说去,是只这两句,里手却是不住的

打。那小子仍是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伸着脖子受打。不提防拍拆一声,烟筒打断了。那妇人嚷道:“我吃了二十多年的烟袋(北人通称烟袋),在你里手送折了,我只在你⾝上讨赔!”说时,又拿起那断烟筒,很命的向那小子头上打去。不料烟筒杆子短了,格外力大,那铜烟锅儿(粤人谓之烟斗,苏、沪间谓之烟筒头),恰恰打在头上,把头打破了,流出⾎来,直向脸上淌下去。那小子先把袖子揩拭了两下,来后在袖子里取出手帕来擦,仍旧是端端正正跪着不动。那妇人弯下

来一看,便捶

顿⾜,号啕大哭来起,嘴里嚷道:“天呵,天呵!
我好命苦呵!个一儿子也守不住呵!”
我起先只管呆看,还莫名其妙,听到了这两句话,方才道知他是⺟子两个。却又不知了为甚么事。若说这小子是个逆子呢,看他那饮泣受杖的情形又不象;若说是不逆子呢,他又何以惹得他⺟亲动了如此大气。至于那妇人,也是测度他不出来:若说他是个慈⺟呢,他那副很恶凶悍的尊容又不象;若说他是不个慈⺟,何以他见儿子受了伤,又那么痛哭来起。
在正那里胡思

想,然忽他那房门已被人推开,便进来了四五个人。认得个一是栈里管事的,其余只怕是同栈看爇闹的人。那管事的道:“们你来是个一人来的,虽是个一人吃饭,却天天是两个人住宿;住宿也罢了,还要天天晚上闹甚么神号鬼哭,弄的満栈住客都讨厌。们你明天搬出去罢!”此时跪下的小子,早已来起了。管事的回头一看,见他⾎流満面,又厉声道说:“们你吵也罢,哭也罢,么怎闹到这个样子,不要闹出人命来!”管事的一面说,那妇人一面哭喊。那小子便走到那妇人跟前,道说:“娘不要哭,不要怕!儿子没事,破了一点点⽪,不要紧的。”那妇人咬牙切齿说的道:“就是你死了,我也会和他算帐去!”那小子一面对管事说的道:“是们我不好,惊动了你贵栈的寓客。然而无论如何,总求你担代这一回,们我明⽇搬到别家去罢。”管事的道:“天天要我担代,担代了七八天了。我劝们你安静点罢!要照这个样子,随便到谁家去,是都不能担代的。”说罢,出去了。那些看爇闹的,也就一哄而散。
我站的久了,也就得觉困倦,便轻轻下了板凳,摸着洋火,点了灯,拿出表来一看,谁知经已将近两点钟了,便连忙收拾觉睡。
正是:贪观隔壁戏,竟把睡乡忘。未知此一妇人,一男子,到底了为甚么事,且待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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