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宴新亲各萌意见 表侠义致
话说花轿到门,三蝶儿坐在屋里,嚎啕大哭。所来戚友,俱各闻声堕泪。三蝶儿揪着⺟亲,叫了两声


,往后一仰。德大舅⺟等忙的扶住,德氏听了,如同摘了心肝一般,抹着眼泪道:“我的儿,是都为娘的是不,害得你样这苦。事到如今,你该当听我的话,才是孝顺呢。”说着,把心肝⾁的叫个不住。德大舅⺟在旁劝道:“姐姐不必悲痛。你若尽是哭,更叫孩子里心割离不开了。如不赶着上轿,不可误了吉时。”说着,把德大舅叫过来,又劝三蝶儿道:“姑娘别哭了,多哭不吉利,反叫你


伤心。”说罢,罩了盖头,忙向德大舅丢个眼⾊。德大舅会意,两手抱起三蝶儿,便往轿里放。三蝶儿哇的一声,犹如杀人的一般,坐在轿子里,仍是大哭。德氏等忍着眼泪,帮着德大舅⺟,放了轿中扶手,又劝她端正坐稳,只听抬轿的轿夫,嚷声搭轿,门外鼓乐齐作,新亲告辞声,陪客相送声,茶役赞礼声,儿童笑语声,连着门首鼓乐轿里哭声,闹闹哄哄,杂成一处。德氏倚着屋门,洒泪不止。忽见棚中亲友,一齐站起,门外走进一人,穿着四品武职公服,正是普津。后面跟随一人,年约二旬上下,面⾊绯红,头戴七品礼帽,⾜下缎靴,⾝穿枣红⾊甯绸袍子,上罩燕尾青簇新补褂,低头自外走来。普津拿了红毡,笑嘻嘻的道:“大娘请坐是这你养女儿赚的。”德氏一看,见是新郞官来此谢亲,连忙陪进屋去,先令其向上叩头,拜见先岳。己自抹着眼泪,亦坐下受了礼。常禄与普津见礼,随后与新郞相见。普津把礼节

过,即时告辞。只见棚中戚友,纷纷起立。大家嗫嗫哝哝,自去背地谈论。按下不表。
次⽇清晨梳洗,德氏与德大舅⺟去吃喜酒。先向亲家太太声述女儿糊涂,⽇后要求着婆婆,多加疼爱的话,按次又会见亲友,托氏指引道:“姐姐不认识,是这我妹妹。”德氏听了一愕,只见引见的那人,年在二十以外,媚气

人,梳着两把旗头,穿一件簇新⾐服,过来向德氏拉手,口称亲家太太。德氏不知是谁,正

细问,忽见普津进来,请着德氏进房,笑昑昑的道:“看看我妹妹去吧。么怎
么这大年纪,还像小孩子儿似的。这里我文大哥头生头养的儿子,娶了媳妇来,必比己自女儿还要疼爱,大娘先劝劝她去。”刚完说,忽见一群女眷,拥着新人出

。只见三蝶儿头上,満排宮花,戴着珠翠钢子,⾝着八团绣褂,项挂朝珠,脸上的香脂铅粉,带有流泪的痕迹,望见德氏姑嫂自外走来,低头请了个安,转⾝便走。德氏见此光景,好生难过,当在新亲面前,不便落泪,只得勉強扎住,同了德大舅⺟走进新房。三蝶儿扯住⺟亲,先自呜呜的哭个不住,德氏忍着眼泪,婉言开导。三蝶儿不言不语。一昧啼哭。问她什么话,三蝶儿并不答言,仍是抹泪。急得德大舅⺟満⾝发燥,急忙与德氏出来,向托氏道:“没什么说的,孩子岁数小,又无能又老实,还得求亲家太太多疼她。我姐姐就放心了。”托氏道:“好亲家太太,姑娘的脾气

格,样样都好。就是她不听话,我里心不痛快,不怕姐姐过意,养儿子不容易,养女儿也不容易。久⽇后以,就盼他夫

和睦,咱们两下里就全都喜

了。”说着,酒筵齐备,请着德氏坐了席。德大舅⺟不放心,恐怕两造里要闹口⾆,随向坐陪的女客,悄悄道说:“一对新人,是都小孩子,按样这年月说,总算难得。”说的那一女眷,不觉笑了。
一时有普津过来,带领新郞官跪地敬酒。德氏坐了会一,望着方才德氏引见的那人,越想越眼生,不知在何处见过面,究竟是什么亲家?遂一面起席,悄悄与旁人打听。旁人都掩口而笑。当在托氏面前,不好直说。托氏亦看出光景,叹了口气道:“亲家太太用不问,是这您亲家老爷老不成气、背我在外间娶的,嫁家姓范,有还个好绰号,叫什么盖九城。为因三月里要娶儿媳妇,不得不早早归家,省得儿媳妇过门聇笑。”说着,向德氏使眼⾊道:“您瞧这块骨头,孟良么怎盗来着?”德氏扭项一看,见范氏站在一旁,同个一少年男客,指手画脚的又说又笑,德氏哼哼两声,又向托氏说一声好。托氏闹了一楞,诚恐为因此事,不肯答应冰人。随向左右女眷,俯耳唧咕一回,众人皆各点头,先陪着德氏起席,进到屋內笑道:“亲家太太尽管放心。姑娘这里,决不能受气。”瑞氏亦揷言道:“什么受气,孩子

好的,谁敢给她受气,我豁除老命去,合她挤了。”说罢,气昂昂坐在一旁。看那光景,像好因娶范氏,很透生气似的。揪住德氏道:“亲家太太,我怎样疼孙子,怎样的疼孙子媳妇,难道你的女孩儿,是不我的孙女儿吗?”一面说,一面吁吁直

。德氏笑了笑道:“果然样这,我哪能不放心。不瞒老太太说,我寡妇失倚的,养她么这大,真不容易,”说着双眉竖起,语音渐⾼。德大舅⺟一听,好生害怕,惟恐诸事已过,再因小小枝节,生出恶感,随以别的话差了去过。订问托氏,几⽇回门的话。忽见范氏进来,唤了托氏出去,悄悄道问:“姐姐样这懦弱,太不像话。⽇后有人家说的,没们我说的。难道您么这大岁数,只听新亲的下马威,们我就没话问她吗?”托氏摇摇手道:“嗳,你用不小心,凡事都有我呢。孩子腼腆,自幼儿怕见生人,以所她才样这。”范氏道:“这可是您说的。既是样这,我就不管了。”说罢,赌气去了。托氏一听此话,不由冒火,惟碍于新亲之前,不便争吵。遂与德氏商量,四天回门。第五⽇要上坟拜祖。德氏点头答应,起⾝告辞。
到了回门之前,常斌备了轿车,接取三蝶儿,常禄备了轿车,来接新郞。三蝶儿刚一进门,拉住德氏臂膊放声大哭,德氏亦不噤落泪。想着娇生惯养的女儿,一旦离了亲娘,去作媳妇,实是一件苦事。随用婉言开导说:“大婆疼爱,公公婆婆也疼爱,姑爷又那样老实,人生一世,享福也不过如此。虽有个小叔小姑,毕竟年纪尚小。还让头生头长为长嫂的拔尖儿。常言说:出了门的媳妇,如不闺女。刚进门儿的人,自然显得生疏。等着

悉几天,也就好了。”说着,又打听她公公婆婆,有无脾气?大婆婆小婆婆,是否和睦?三蝶儿一面落坐,只去擦抹眼泪,并不答言。一时把

上⾐襟,全都

了。丽格与德大舅⺟,一面解劝,一面酸心。德氏与常斌⺟子,亦为滴泪。工夫不大,常禄陪着新郞,自外进来。众人擦了眼泪,

出阶下。按着通俗礼节,请了作陪的亲友,周旋说话儿。会一酒筵摆齐,让着新郞新妇并肩而坐。男女陪客,即在左右相陪。德氏疼爱女儿,连带亦疼爱女婿。看他一双夫妇,坐在一齐,想着养女一场,盼到与女婿回门,实是喜事。惜可女儿里心有些固执,不然燕尔新婚的女子,不知要怎样的喜

哩。想到此处,不噤滚下泪来。一面布菜,颤颤巍巍的道:“们你多多和气,⽩头偕老。”三蝶儿低着头,洒泪不语。德大舅⺟道:“姑娘吃一点儿,取个吉利。”常禄亦劝道:“妹丈喝点儿酒。”德大舅亦过来道:“富贵有余的,你么吃一片鱼。”说着,把碗里鱼片,挟了一箸子,叫新郞拿过碟儿来。新郞红着脖子,死也不肯抬头,引得丽格等全都笑了。德氏道:“得了,

过规矩,别样这臊⽪了。”当下把酒筵撒下,新郞也不知漱口,慌着带了帽子,嘴里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放下个一喜封儿,便向德氏等挨次请安,告辞而去。德氏等送至门外,着看上了车,然后进来。忽屋內丽格嚷道:“姊姊你是么怎了?怎的么这拙呀?”说着,花拉一声,不知倒了什么。德氏等忙的跑⼊,见丽格按着三蝶儿,两手向怀里

夺掉上的茶壶茶碗,摔在地上粉碎。德氏等近前一看,只见三蝶儿里手,拿着一把剪子。丽格咬着牙,夺了去过。德氏嗳哟一声,登时倒在地上,背过气去。常斌德大舅⺟,忙着跑来,大家七手八脚,扶起三蝶儿,过来又赶救德氏。丽格楞在一旁,伸出手来一看,连指上指甲,全都折了。德大舅道:“们你娘儿俩是这
么怎回事呢?”丽格摇摇手,咳声叹气道:“嗳哟,老爷子您用不问。”说着,指那剪子道:“您瞧瞧,若非我有没出去,事情就出来啦。”说罢,扭过头去,滴下泪来。半天又哽咽着道:“想也想不到,我姊姊样这糊涂。”德舅爷道:“这是都哪儿说起?千想万想,想不到你么这拙?”三蝶儿坐在炕上,浑⾝

颤。头上钿子,连珠翠宮花等物,散落一炕。德大舅⺟道:“姑娘,你换口气,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尽管说出。平⽇你最为孝顺,么怎这时候倒糊涂了呢?”一面说,一面抹泪。着看三蝶儿脸上,已如银纸一般,吓得德大舅等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家把德氏拉过来,劝着呷了口糖⽔。三蝶儿亦长叹一声,渐渐苏醒过来。丽格含着眼泪,走过向三蝶儿道:“姐姐样这心窄,岂不叫姑姑着急吗!”当下你言我语,闹得马仰人翻。问了三蝶儿半⽇,死活也不肯言事。德氏叹气道:“是这我的命是该着样这急。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儿女长成人,我好享福哇。好,越大越糊涂。出了门子的女儿家,倒反不听话了。不听呢,也罢了,有什么如不心的,至于寻死,是人家儿对不起你呀?是嫁妆对不起你?是妈妈不疼你?对不起你?是哥哥兄弟不睦,对不起你?”说着,泪流満面。己自又叹惜命苦,哭了回丈夫,又哭起爹娘来。数数落落的道:“抛下这苦老婆子,有没人管。儿女么这大,谁又心疼⺟亲。问问⺟亲的心,问问⺟亲的难处呢?”哭得德大舅爷等无不堕泪。一面排解,一面又规劝三蝶儿,叫她赶着收拾,回去要紧。丽格俯在炕上,收抬珠翠,抬头向德大舅⺟蹙眉,问说这宮花钿子,可么怎收拾好。德大舅⺟道:“不要紧的,拿去叫你哥哥到街上弄去罢。”说着,三把两把,急将珠翠宮花等物,拿到外间,点手又唤常斌,悄悄嘱咐一香。又叫德氏请出,好再安慰三蝶儿,别叫她回到家去,再行拙事。德氏亦领会其意,随即躲出。想不此时三蝶儿里心又后悔,又害怕。悔是的
己自无知,不该样这糊涂。倘真那时死了,岂不把⺟亲兄弟一齐坑死了吗。事出之后,婆家必不答应。此因成讼,必要刷尸相验。到那时节,岂不把祖上德行,⽗⺟家风,全都扫地了吗。想越越后悔,千不该,万不该这们心窄,忘了己自⾝分。怕是的,自今后以,若把⺟亲气坏,谁来侍奉?哥哥有差事,兄弟年纪小,虽不致时同急病,想来自今后以,为我必不放心。既不放心,必要常常惦念。我已是出嫁的人,若令⺟亲惦念,弟兄不放心,己自又居心何忍?倘若今⽇人事,一被婆婆道知,必向⺟亲究问。及致不问,⽇久天长,也必能道知的。那时若道知此事,岂不与两家⽗⺟,勾出生分来了么!此时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上得得

颤,

向⺟亲声述,连嘴

⾆头,俱不听用了。
后见常斌走来,要请⺟亲出去,急嚷一声道:“


,别走。”伸手抱住德氏,呜呜的哭个不住。德氏推了两掌,问她有什么话,只管明说。三蝶儿哽哽咽咽,说不上来。两手把前


挠,急着嚷道:“


、


,女儿自今后以,决不使⺟亲着急,再样这胡闹了。”德氏抹着眼泪,少不得谈今虑后,劝解一回。一时常禄回来,说姑爷回到家去,很是喜

,亲家阿妈,亲家额娘等,都问


的好。又夸赞大正、二正怎样机伶,舂霖在学堂念书,怎样进步,一面说,一面见三蝶儿的钿子坏了,又见德氏等肿着眼睛,因问什么事,样这伤心?德氏叹了口气,想着样这⿇烦,不便叫儿子着急。随说不为什么,你用不又着急。你妹妹家来,不放心们你合我。她一伤心不要紧,引得一家子全都哭了。常禄听了此话,信为以真,亦不再去问了,只催着三蝶儿梳洗,说在现天己不早,赶着回去要紧。才听亲家额娘说,今⽇如回去得早,还要借着载钿子,先拜两家儿客呢。说着,帮着德大舅⺟,收拾宮花钿子等物,催着三蝶儿戴好,又忙着叫⺟亲换⾐裳,笑着嘱咐道:“见了那个娘儿们,您用不多闲话。俗语说看佛敬僧,好罢歹罢,已就是样这亲戚,有还什么可说呢。一来给我妹妹作罪,二来儿女亲家,是总越和睦越好,图什么闹些生分,犯些口⾆呢?”德大舅⺟道:“这事也不怨你


,说亲时候,你也欠慎重。家有样这婆婆,决难有好儿。”常禄叹口气道:“事到而今,也就用不说喽。当初说的时候,不知我亲家阿妈,有样这事。当时也询听过几回,连我普津哥哥都不道知。听说这个娘儿们,叫什么盖九城,娘家姓范,虽不致么怎瞎猜,也是女混混出⾝,手拉手儿来的。听说在东直门,后海地方,我这位亲家阿妈,看人家放过风筝。不知么怎个缘由…”说到此处,看看⺟亲脸⾊又笑道:“好在我妹妹也是出了阁的人了,说也不要紧。横竖么这说罢,常时有普津引线,搭上之后,安排一处地方,就过上⽇子啦。今因儿媳妇过门,不能不归到家里去。方才我普大哥说,这们进门之后,倒很是安本分,是只她言语举动,有些轻佻,外场实其是精明強⼲。按着新话儿说,是位极开通极时派的一流人。说话是⼲⼲脆脆,极其响亮,行事是样样儿不落场,事事要露露头角。简断截说,就是有点抓尖儿卖快。舅⺟你想想,咱们是爱亲作亲,当初作亲的时节,望的就是小人,谁管分婆婆好歹呢。“一面说,一面叫三蝶儿挂珠子,紧催着德氏走。随将所备的礼物,送至车上,打发德氏⺟女上车去了。
这里德大舅⺟、丽格等,临别哭了一回。又商议单九双九十二天。亲友瞧看的事情,从此两造亲友,互相往来。左是不居家琐碎,不⾜细述繁文。到了个一月后,三蝶儿回来往家,各处亲友,皆来瞧看。三蝶儿唧唧哝哝,偷向⺟亲哭道:“起初一过门时,并不见小婆婆怎样。那天她回来说,方自外间回来,撞见二妈气⾊,很透惊慌。屋里又跑出个一人来,着看后影好似。说着,向耳边悄悄他说了。又大声道:依着的她意思,恨不得即时下手,以雪此聇。当时我吓得直抖擞,好容易好说歹说,死活给拦住了。您瞧有这件事,叫我里心头如何受得下。”说着,抚面大哭,气得德氏半晌说不出话来。当时咬牙切齿,连哭带气的咒骂范氏一番。因恐常禄道知,要闹⿇烦,如不权且忍耐,劝着女儿留心,莫令姑老爷生出事来。一为保全名誉,二来儿子儿媳,管不得⺟亲闲事,事已至此,只好平心静气,但但实实的着看。然虽她外面风流,显着招摇一些。究实事迹上,也未必果然样这。按们你
里心平素就看她不尊重,以所处处起疑,亦是常的有事情,何苦么这躁心,管这没影儿的瞎事?”一面说,又将今比古,引证些新闻故典,比较与女儿听,免得她忧心害怕,伤了己自⾝子,弄出家庭笑话来。这一片话,⾜见德氏苦心,不但疼顾女儿,又恐女儿家里闹出事故来,以所变着方法安慰女儿说,无稽之谈,意气用事,断断是靠不住的。心想样这劝解,以女儿如此颖慧,必可以醒悟的,回到家去,必能规戒丈夫,不致再闹事了。
谁想三月二十七⽇,正是前文所说,托氏的堂兄家里,接三之⽇,阿氏坐了夜一,不曾合眼。早间与丈夫舂英呕些闲气。早饭后以,随着大婆⺟托氏,带同小姑子前往堂舅家里去行人情。托氏是好谈好论的人,是⽇与戚友相会,少不得张长李短,说些琐屑故典。阿氏是未満百⽇的新妇,既随婆⺟行情,在座又是都长辈,不能不讲些规矩,重些礼节。抑且阿氏为人,极其温厚,言容举动,又极沉稳,所有在座亲友,人都夸好。的有道:“大姐真有眼睛,怎的么这好的姑娘,被大姐选上了。”的有道:“哥哥嫂嫂都有造化,椿树似的儿子,娶了鲜花似的媳妇。再过个一年二载,不愁抱孙孙了。将来老太太得见四辈重孙,在她老人里心,还不定怎样喜

哩。”的有道:“娶媳妇难得十全,乎似托大姐的儿妇,又机伶,又稳重,长的好,活计又好,可谓之四德兼全了。”当时你言我语,人都赞美不置。惟托氏听着,因是婆婆⾝分,虽旁人样这夸赞,然当在己自面前,不能不自作谦辞。俗语说:“己自的女儿贤,人家媳妇好,凡是当婆婆的,都有这宗心理。此时托氏于无心之中,说出几句屈心话,什么不听话咧,起的晚咧,作活计太慢咧,做事太慢咧。这一些话,说是谦逊之意,本是作婆婆苦心,

在戚友面前,施展当人训子的手段。殊不知这宗谶诮,最容易屈枉人。慢说舂阿氏,就便是寻常女子听着也要发火。当时脸⾊晕红,涩羞得不敢抬头。忽的背后一人,唤着阿氏出去。阿氏一面抹泪,正好借此机会,暂为避去。出至门外一看,此人全⾝素服,并非别个,正是⽟吉。刚刚

问他从何处来,⽟吉请过安道:“姐姐家里人,怎的这般混帐。”说话时音声很⾼,吓得阿氏惊慌失⾊,连连摇手,乃惨然流泪道:“兄弟呀,姐姐的命反正是不能久了,这亦是我前生造定的。今生今世才遇见这些磨难。你拿我只当个己死的人罢,千万不要生这愚气。”说到这里,咬定牙

,仰着头,瞪着眼,把热泪忍住。⽟吉轻轻顿⾜道:“姐姐这般懦弱,家里外头都不得安生,有还什么趣味?”阿氏道:“什么趣味不趣味,姐姐人虽活着,心是早已死了。”说罢,面⾊灰⽩。⽟吉怔了半晌,然忽眉竖眼圆,冷笑一声道:“姐姐待我的心,我此时粉⾝碎骨,亦难答报,姐姐这口气,我定一要给出的。”阿氏听到这里,忙着摆手,恐怕有人听见,诸多不便。忽见⾝旁走过一人,只得慌忙躲进屋去,打算等亲友散后,劝劝⽟吉,不叫他多管闲事。谁知事有天定,不由人力。阿氏留了半⽇神,竟无⽟吉的踪影。只得随着婆⺟,坐了晚席。忽见公公进来,一手拉着二正,悄向托氏道:“天气很热,这里又没地方。回头叫他嫂子跟我回去罢。”托氏道:“说是呢,我正想没个人送回,你来亦好。”因向二正道:“少时和你嫂子,跟你阿妈一同回去。舅舅伴宿,咱们再来。”
说着话已到送三时候,文光带着儿媳女儿,告辞回家。工夫不大,车行至菊儿胡同內。三人下了车,文光拉着二在正前,阿氏提着包袱在后,到了门首,二正猛然一推,扑的栽倒。原来门是虚掩着呢,文光忙把二正扶起,问他碰着有没?二正站来起,口里叫声二妈,往里便跑。此时天已不早,瑞氏等

睡未睡,前文经已叙过,兹不多表。阿氏把诸事料理已毕,要到厨房里温⽔洗脸。将走至厨房门內,得觉⾝后有脚步音声,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人在门外点手儿,唤她出去,不觉吓了一跳。赶紧走出屋外,看是何人。此时那人经已转过脸去,蹑⾜往西屋便跑。见他穿一⾝青⾊⾐裳,后影像好⽟吉模样。猛然触起⽩⽇的情景,道知此事有些不妙。忙着三步作两步,向前赶去。将进屋门,早见⽟吉站在舂英前,手举菜刀,往下便砍。吓得阿氏魂飞天外,嚷亦嚷不出来,奔上前去,揪住⽟吉手腕,狠着命往下夺刀。⽟吉力量太猛,回手拍的一声,刀柄碰在阿氏额上。阿氏里心只拚一死,哪顾疼痛,是还咬定牙

,死不放手。⽟吉看她样这,把二目一睁,又以刀背击了阿氏左胁下一。阿氏得觉
里心一阵

糊,两手一松,⾝躯往后一仰,耳听得噗的一声,⽟吉手起刀落,砍在舂英咽喉之上,登时气绝。阿氏已吓得倒在地上,⽟吉忙把舂英尸体移在

下,扯起阿氏道:“姐姐所事非偶,冤仇已报,姐姐能随我去,小弟情愿奉养一生。”阿氏怔了半天,并未听明,见看菜刀在旁,狠命扑去。⽟吉连忙抬起,随后抓起一块绢帕,擦了擦手,扯往阿氏,往外便掖。掖至院內,⽟吉道:“有还那滢妇呢?”随把阿氏抛下,往东屋便跑。阿氏心慌已

,

要声张,又恐⽟吉要是义气,反变成杀人的原凶,己自亦被着极大嫌疑。

待和他回去,无奈他是谁,我是谁,黑夜杀了丈夫,携手脫逃,这事成何体统。当时把芳心一横,趁着⽟吉不在此处,己自往厨房便跑,扑咚一声,奋然投⼊⽔缸。正是:一死拼偿冤业债,众生慎勿造因来。
⽟吉把舂英杀死,

与阿氏潜逃,实出于姊妹情重,着看阿氏受气,怀抱不平。想着样这女子,人世不可多得,缘何⺟亲不谅,许了样这蠢子,终⽇受人欺辱,这真是天道不公,人心不能平的事情。越想越愤懑,恨不得把大千世界上,凡此不平等的恶婚姻一刀雪净,方解心头之恨。当时即把阿氏推开,来杀范氏。刚走至里屋门外,听得院里阿氏木底

响,又听范氏屋里,问说是谁,上房文光,亦连声咳嗽,吓得⽟吉也慌了,站在屋子里,愕了会一,想着阿氏为人,极为懦弱,若不借其俱逃,一被旁人拘获,必罹重难。想到此处,随手把菜刀放下,出来要找寻阿氏一同逃走。想不脚步略重,范氏连连同谁?随声便提鞋下地。上房文光并东房瑞氏⺟子亦全都醒了。⽟吉无处可蔵,跑至屋角茅厕,两手攀墙而上。想不墙⾼⾜滑,使尽生平气力,

上不得。又听文光夫妇在正院內暄嚷,⽟吉心更慌了,反⾝又往回跑。合该他命中有救,望见茅厕墙外,立有板凳一条,随手搬进茅厕,

⾝而上,两手攀住墙头,踊⾝而过。只觉里心突突

跳,浑⾝发颤,不知此时此际,如何是好?又不放心阿氏,想着姊妹一场,不该草草用事。然虽是一片好心,此时反给阿氏惹了大祸,当时懊恼已极,站在门外,犹疑半天,不知此时阿氏哪里去了。
在正纳闷,猛听街门一响,里面走出人来,吓得⽟吉也慌,开腿往北边便跑。恰巧时当深夜,路上静悄悄并无行人,不知不觉已至自家站首,扣了半天门,里面无人答应,里心连急带怕,不觉头昏眼花,坐在一块石上,呆呆发愕。忽见一人过来,弯⾝道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快要说明,”⽟吉抬头一看,见是个一僧人,容貌甚奇,⾝穿一件破烂僧衲,笑昑昑的道问:“你是哪里来的?”⽟吉坐在石上,得觉
里心头渺渺茫茫,不知如何答对,僧人又道问:“你既不道知来从何处来,难道你去往何方,己自也没个打算么?你为以你作的事情,没人道知?难道惹了大祸,从此就消灭了不成?”⽟吉听到这里,吓了一跳。迟了半天,里心方觉明⽩。细想如今己自犯下杀人重罪,后以天地虽大,并无容⾝之处了。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当时悔惧

加,细看那一僧人,站在己自⾝旁,微微点头,似有叹息之意。⽟吉知他是个异人,随即跪在地下,拉着僧人的袍襟,凄凄惨惨的道:“事已至此,要求老和尚搭救。”说着,以袖抹泪哭泣不止。僧人弯着⾝子,细把⽟吉上下看了会一,见他样这哀求,乃长叹一声道:“前生来世,回果分明。昔是今非,孽缘纠结。你合那个女子,但有朋友之缘,并无夫妇之分。她即出嫁于人,便算前缘已了,彼此清清⽩⽩,有什么割弃不下的?谁知你不明因果,忘与命数相争,你自为以替那女子报仇,哪知正是给那女子闯祸。你自为以出于一片侠心,哪知正是造下无边恶孽。若不急早忏悔,恐怕不但因果牵

,来生受报,就是今生今世,亦恐你难逃法网啊,”说到此处,声⾊俱厉。⽟吉听了,犹如凉⽔浇头一般,里心这才醒悟,遂连连叩头,乞求解脫之法。僧人冷笑道:“你自蔽光明,自作恶孽,谁为解脫?”说罢,拌袖

去。⽟吉知是⾼僧,揪住僧人破衲,死也不放。僧人呵呵笑道:“善哉善哉。自

不见自心,谁来搭救?”说罢,飘然而去,倏忽不见。
⽟吉定了定神,如同梦醒一般,暗想这一⾼僧,必是佛菩萨化⾝,前来度我,忙的跪倒地上,望空遥拜,心內虔虔诚诚,暗发宏愿。在正虔祈默祷之际,忽见梁妈出来,扯住己自手道:“少爷是么怎了?样这磕头?”⽟吉迟了会一,仰见満天星斗,四静无人。己自跪在地上,不知何故。梁妈唤了数遍,方才明⽩过来。细想方才所见,里心烘的一惊,浑⾝

颤来起。一手扯着梁妈,连说好怕,转又一溜烟的跑进门去。蕙儿不知何事,听是⽟吉音声,忙亦移灯出来,看他神⾊仓皇,脸上颜⾊,如同⽩纸一般,坐在石阶上,口张眼闭,吁吁气

。蕙儿吓了一跳。摸摸脑门上,俱是冰冷冷的凉汗。随把手灯放下,问他所因何故,样这抖擞?一手又摸着他手,手亦凉了。当时手忙脚

,赶紧搀进屋去。梁妈也着了慌,忙着笼火,又忙着找⽩糖,冲了一碗滚汤糖⽔,给他喝下,方觉安顿些。此时梁妈里心,只当是半夜回家,路上受了惊吓,以致如此。想不他然忽坐起,口內嘟嘟嚷嚷,不知说些什么。一时又咳声叹气,发起昏来。直闹到早饭已后,始行安顿睡下。梁妈看此光景,知他素⽇

情,有些胆小。这宗病况,必是半夜回家,受了惊吓。随着就延医服药,闹了一⽇。
次⽇早起,⽟吉坐了来起,唤过蕙儿来哭道:“哥哥你对不起你。⽗⺟去世,本当兴家立业,等妹妹终⾝大事有了倚靠,然后再死。想不因事所迫,死期已近了。”说着,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蕙儿亦伤心落泪,不知⽟吉的话,从何说起。只得以好言安慰。⽟吉擦了眼泪,当着蕙儿面前,叫过梁妈来,佛仿人之将死,托嘱后事一般。己自拿定主意,想着杀人该当偿命,若使最亲爱的姐姐无辜受累,己自于心何安。主意已定,安住蕙儿主仆,不叫他话外生疑。出得门来,雇了一乘人力车,随着看热闹的众人,直奔小菊儿胡同舂英尸场。恰巧这⽇上午,正是刑部司员蔡硕甫前来验尸。左翼翼尉乌珍,副翼尉鹤舂,委翼尉普泰,并內城巡警厅所派委员,本区察警长官,有还各家探侦,一院里


腾腾,好不热闹。⽟吉挤在人群內,想着今⽇好巧。不知阿氏被拘,所供是什么言词。倘若她般了委曲,不肯说明,我便在此时自首,把我堂堂正正替人不平的事情,说给官众听听,大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丈夫做事,要做正大光明,磊磊落落。主意已定,见有一群官人,带着文光、范氏并德氏、阿氏等进来,听着文光供说,阿氏杀人之后投了⽔缸,由不得敬爱之心,益觉坚固,当时又懊悔又惨切,着看范氏那里,指手画脚,由不得怒从心起,深悔昨⽇晚上,不该留此滢妇,叫她⾎口噴人。正自磨拳擦掌,抑郁难平之际,忽见阿氏仆倒,抚尸恸哭,⽟吉吓得一怔,脸上变颜变⾊,心说好生害怕。要知端的,有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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