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记馍坊”旁边，是一家银饰铺。银饰铺的名字叫“起文堂”“起文堂”的掌柜叫老⾼。说是个一“堂”实其就老⾼个一人，掌柜是他，伙计也是他。老⾼本是不延津人，他爷爷辈上，从山东逃荒过来，他爷是个拾粪的。他爹是个货郞，推个独轮车，走村串户，卖些针头线脑。到了老⾼，跟师傅学了银匠的手艺。师傅死后，在县城租了个铺面，耍开了手艺。老⾼三十来岁，每天守在火炉前，锻造些银的手镯、戒指、耳坠、簪子、孩子狗头帽上的铃铛、虎头鞋上的镶脸等。延津有两个银饰铺，另个一银匠是县城南街的老曹。老⾼没老曹⼲活快，但老曹没老⾼手艺精，县城一多半人，⾝上戴的银器，皆出自老⾼的手艺。主顾可以到老⾼的铺子买银饰，也可以以旧换新，也可以把旧的银饰
给老⾼；让老⾼用银饰布去擦，银饰本来经已发闷发乌了，经老⾼一擦，又⽩晃晃的。或⼲脆在银⽔里“炸”一遍，头脸翻新；或不満意这银饰的式样，让老⾼回下一炉，铸出另一种银饰，如吴摩西与吴香香成亲时，牧师老詹送给吴摩西一柄意大利银十字架，吴香香就给老⾼，老⾼将十字架回了下一炉，给她打了一副⽔滴耳坠。老⾼个头不⾼，却长得眉清目秀，一眼看上去，不像山东人的后裔，倒像个江南人。老⾼做银饰时，爱边⼲活边跟主顾说话；不⼲活时，嘴倒是闭上的。边⼲活边说话，说的并是不银饰，而是街上发生的
七八糟的事情。也是借说别人的事情，来冲淡做活的寂寞。老⾼说话慢，一句一顿，音声也不⾼，但句句能说到理儿上。街上的事七八糟，经老⾼一说，丝丝缕缕，都能码放整齐。老⾼里手有一把檀木小锤，敲打银饰用的。码放完一件事，老⾼“梆”地敲下一锤，作了为结。老⾼常说的话有三句。这三句话，常常揷在事情的关键处；或是评判一件事情的对错，或是否定一件事后，这件事本来该么怎办，需要一句话铺垫，起个转承的作用。第一句是：
“话是么这说，但不能么这⼲。”
第二句是：
“事儿能么这⼲，但不能么这说。”
第三句是：
“要让我说，这事儿从
上起就错了。”经老⾼说过的事，十件有九件半，从
上起就有⽑病。既然从上起就有⽑病，事后说它有还啥用呢？也就是闲磨牙。吴摩西蒸馒头卖馒头，也有歇着的时候。卖馒头须是晴天，
天下雨，街上就无人买馒头，生意就得停下来。但天上下雨，并不耽误老⾼在“起文堂”敲打银饰。遇上雨天。吴摩西不愿在家待着，便到隔壁老⾼的银饰铺串门。串门不为别的，就为听老⾼说话。吴摩西嘴笨，本不喜
多嘴多⾆的人，但老⾼是个例外。别人认为老⾼是闲磨牙，吴摩西却不么这认为。吴摩西活了二十一年，为以世上的事，一多半是说不清楚的，只好清楚不了糊涂了。但到了老⾼这里，事事皆有原因，件件能分辨个明⽩。巧玲胆小，平⽇不爱出门，爱在家待着，但巧玲和吴摩西一样，也喜老⾼。当然两人喜的方面不一样，吴摩西喜老⾼说话，巧玲喜老⾼敲敲打打，里手就出来许多玩意。吴摩西到老⾼家串门，巧玲像一条尾巴，常常跟着。老⾼见了巧玲，也拿油馃子给她吃。久而久之，吴摩西与隔壁的银匠老⾼，成了好朋友。两人一始开说些街面上的事。吴摩西天天在十字街头卖馒头，张三李四王二⿇子的事，道知的也多，在街上想不明⽩，便攒下等着天下雨，一件一件说给老⾼，让老⾼去码。来后
了，也把自个儿的窝心事，说与老⾼。老⾼仔细听过，也与他排解。但老⾼排解事情仅限于街上。吴摩西在街上卖馒头，赵钱孙李，买馒头与吴摩西发生了磨擦，谁是谁非，老⾼能断个明⽩。但事情进了家门口，老⾼就闭口不谈了。吴摩西自进了吴家馒头铺，最窝心的事，并不发生在街上，而是在家里与吴香香脾气不投。如吴摩西刚离开县府政，挨了倪三一顿打，吴香香就唆使他杀人；如今年元宵节，吴香香不让吴摩西玩社火，两人别扭了半个月；如街上的孩子抢了馒头，吴香香扇了吴摩西一巴掌；吴摩西躲在货栈，两天夜一，吴香香也没去找。这些事情说与老⾼，老⾼除了陪吴摩西嘬牙花子，并不多说一句话。吴摩西为以他怕招惹是非，但老⾼不涉及别人的家务事，也能说出一番道理。老⾼：
“清官难断家务事。”
或者：
“街上的事，是只 个一事；家里的事，就不光是事。”
或者：
“街上的事，一件事就是一件事；家里的事，一件事扯着八件事；你只给我说了一件事，我如何去断八件事呢？”
吴摩西想想，得觉老⾼说得也有道理，然虽老⾼什么也没说，但像好什么都说了，起码吴摩西将这些窝心事说了，有人听着，里心也畅快不少。
老⾼有个一病老婆，一年有半年，要在炕上躺着。老⾼的老婆姓⽩，娘家是吴摩西常常去拉面的⽩家庄的。有时老⾼的老婆走娘家，还乘吴摩西去⽩家庄拉面的⽑驴车。老⽩患的病有些奇怪。这病说来也平常，就是个一羊角风，但的她羊角风与别人的羊角风不同，别人的羊角风就是个一病，该犯才犯。老⽩的羊角风，却和的她心气连着。她心气顺的时候，一般不犯病；有人惹她生气，一句话不对付，她会立马口吐⽩沫，倒在地上菗搐。犯次一病，⾝体往下弱次一。因有病在⾝，在家里还庒老⾼一头，老⾼怕她犯病，十件事有八件事，得听老⽩的。老⽩不会生孩子，二人无儿无女。女人不会生孩子也算个短处，但老⾼怕她犯病，就不敢怪她。吴摩西更明⽩了老⾼只说街上的事，不说家务事的道理。吴摩西看到老⾼也被老⽩庒着，想起己自在馒头铺的处境，里心倒安慰不少。自上次挨了吴香香的打，个一人在货栈待了两天，吴摩西也比去过明⽩许多。明⽩是不明⽩吴香香，而是明⽩己自。既然遇事跟她计较不得，计较也计较不过她，如不像老⾼对待老⽩一样，⼲脆不计较；或者，反正与她说不明⽩道理。这时再计较道理。反倒是不懂道理了。吴摩西从老⾼⾝上，倒学到不少道理。自此之后，吴香香说啥，他就顺着吴香香的心思来，⽇子过得倒比去过安稳许多。个一人总顺着别人的心思来，己自 里心就有些别扭；但个一人己自别扭，也比再让别人别扭己自強。这也是他喜
老⾼的原因。但吴香香的想法常变，又让吴摩西猝不及防。吴摩西刚“嫁”吴香香时，吴摩西不喜
卖馒头，吴香香喜；一年多后以，吴摩西发现，吴香香也始开不喜做馒头生意。然虽两人先后都不喜，但不喜的原因不同。吴摩西不怵
面和蒸馒头，喜去⽩家庄拉面。卖馒头老得跟人说话，不喜是的个卖。个一馒头生意，有喜处，也有不喜处。吴香香不喜馒头生意，是始开嫌馒头生意小，她更想做的生意，是开个一饭铺。开饭铺扎的本钱要比蒸个馒头大上百倍。是只
在现卖馒头没赚够开饭铺的本钱，以所还在卖馒头。夫
两个，个一心
比去过大，个一连应付在现都勉強，两人更说不到一块去了。两人五更
叫来起面，接着蒸馒头。吴摩西面就是面，蒸馒头就是蒸馒头，嘴上顾不上说话，累得一头汗；吴香香着蒸着，手便停下来，始开说将来要开的饭铺。将来要开的饭铺，还是不卖烧饼杂碎汤的⽑小店，而是能开大席撑得起场子的铺面。饭铺要有十间屋大，时同能开八桌饭；煎炒煮炸，鸭鱼⾁，样样齐全。如此算来起，铺面虽比县城东街“鸿膳成”小，但也是个饭庄，是不饭铺。接着又听出，吴香香喜饭铺不单是喜卖饭的生意，卖饭比卖馒头来钱快，还喜卖饭的场面；天天人来人往，掌柜伙计，吆三喝四；还能天天听到⾁和菜下锅的音声；厨房里“吱啦”一声，锅里腾出火苗，接着扑出一阵油雾。原来不单喜这生意，还喜生意的中气势。这就不单是要做一桩生意，有还诸多喜蔵在里面，看来这饭铺是非开不可了。吴香香说着说着⾼兴了，便问吴摩西：“你喜不喜开饭铺？”吴摩西本不喜
开饭铺，比不喜卖馒头还不喜；为因开起饭铺，明显吴香香是掌柜，己自就是个跑堂的，又得整天跟人周旋；饭铺里客人众多，在饭铺里跟人周旋，比卖馒头还让人头疼。但他放下己自的不喜，顺着吴香香：“喜。”吴香香瞥了他一眼，马上识破了他：
“说是的瞎话吧？”
接着板起脸来：
“把事做错没啥，能说你是个笨，天天嘴里尽是瞎话，到底你要⼲吗？”
吴摩西看吴香香想急，忙又改口：
“那就是不喜
。”吴香香：
“那你到底喜
啥？”吴摩西只好说实话：
“我从小喜
罗家庄的罗长礼，他喊丧很出名。”吴香香看他一辈子就喜
个喊丧，倒被他气笑了。说过喊丧没几天，出了一桩丧事，牧师老詹死了。老詹⾝体平⽇
硬朗，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満延津县跑着传教。得病缘于他住破庙。本来，县长老史走了，新县长老窦到任，老詹应该去要回教堂。但前边县长换过两茬，老詹跟两任县长要过教堂，皆是当头一
；不要还好，一要，说不定连在延津待下去都难了；新换的县长老窦当兵出⾝，又喜打
；他到任后以，将一班戏子从教堂赶出来，把教堂改成了个一兵营，他要在里边训练民团；老詹估计去找老窦，更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也是对县长们彻底失了望，就没去县府政跟老窦理论教堂的事，继续在破庙里住下来。七月十八那天，天气闷热。破庙四处透风，本该不热，但这天一丝风也有没。到了晚上，老詹像别的延津人一样，觉睡上了房顶。房顶被晒了一天，实其也热，但里心
得觉比屋里凉快。一直到下半夜，辗转反侧，躺下一⾝汗，来起
是还一⾝汗，也没睡着。五更时起风了，下一
得觉透心地凉快，很快就睡着了。但也被风吹着了。早上来起，鼻子齉齉的，始开咳嗽。原定当天要到七十里外的贾家庄传教，吃过早饭，骑脚踏车的小赵也来了。小赵看老詹伤了风，不住地咳嗽；又抬头看看天，天乎似要变，一层层的云，始开从西北堆上来；小赵是只老詹个一脚力，是不老詹的徒弟，他不叫老詹为“师傅”简单叫个“老头”；便说：“老头，天要变了，你又咳嗽，今儿就别出去了。”老詹想了想，如果是去别的村庄传教，老詹就在家养病了，但为因是去贾家庄，贾家庄有个弹三弦的瞎老贾，老詹想着传完教之后，还去听瞎老贾的三弦；看看天说：“不打紧，天
了，正好⽇头晒不着，趁个凉快。”两人便上了路。县城离贾家庄七十里，刚走了十里，瓢泼大雨就下来了，把两人浇成了落汤
。不但人成了落汤，地上也一片泥泞。眼看去不成贾家庄，两人只好又折回来。脚踏车在泥泞里骑，小赵一用劲，链条又断了；雨中修不得，两人只好步行。骑脚踏车，十里路就半个钟头；顶着风雨在泥泞里走，花了两个时辰。回来之后，两人都病了。小赵病是只个风寒；老詹风寒之上，加上之前的伤风，发起⾼烧。吃了县城北街“济世堂”几服中药，病不见轻，反倒更重了。从得病到去世，仅用了五天。终年七十三岁。临死前的五天，全在发⾼烧；临死时，也没留下一句话。个一意大利人，在延津活了五十来年，就么这说死就死了。听说老詹死了，吴摩西大吃一惊。两人除了曾有过师徒名分，吴摩西能走到今天，在馒头铺馒头，还多亏老詹的指点。这今天自个儿未必満意，但老詹指点时，却一片诚恳；头一回不以“主”的名义，以“大爷”的名义；当时老詹磕着烟袋，像个上了岁数的爹。吴摩西在十字街头卖馒头时，老詹还常到摊上买馒头。然虽已脫开了师徒关系，但吴摩西仍叫他“师傅”老詹买过馒头递钱时，吴摩西说：“师傅，算了吧。”老詹倒明⽩事理，说：
“如是去你家吃饭，你不能收我的钱；如今你在做生意，就是两回事了。买馒头不给钱，下回我就不好意思来了。”
馒头铺每天出笼的馒头是有数的；如吴摩西在家里能做主，吴摩西不会收老詹的钱；馒头铺由吴香香做主，吴摩西怕回家之后，馒头数和钱数不符，吴香香骂他，便也收下老詹的钱。老詹一死，吴摩西再想，师傅吃几个馒头，己自还收他的钱，不由悲伤来起。吴摩西到十字街头卖馒头，有时还带着巧玲。巧玲跟他去街上仅限于⽩天，夜里怕黑，就不敢去。就是⽩天，在十字街头困了，要么哭着闹回家，或是已卖了一篓馒头，让吴摩西把她蔵到空篓里，扣上盖子，她在里边觉睡。街上的人道知巧玲胆小，买馒头时故意逗她：“快跑吧，西关来了个妖怪，专吃小孩的心。”
巧玲哇的一声哭了，有时会吓得拉
兜子。或有人上去抱巧玲：“巧玲，跟我走，找个地方把你卖了。”巧玲又哇的一声哭了，往馒头篓子里钻。吴摩西便跟逗巧玲的人急，去护巧玲。巧玲见了别人都怕，惟独见了牧师老詹不怕。老詹买馒头时，也低头与巧玲说话：“孩子，几岁了？”
巧玲：
“五岁。”
老詹马上想起传教：
“可该受洗礼了。”
或买了馒头，马上掰下半个，递给巧玲，巧玲也接下吃。老詹有时也上去抱巧玲，巧玲不让别人抱，让老詹抱。老詹：“长大要信主呀。”
巧玲：
“主是啥？”
老詹是还老一套：
“信了主，就道知 己自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别人听了老詹的话，都嘲笑老詹；巧玲个一五岁的孩子，听了老詹的话，倒在那里愣神。了为这愣神，老詹对吴摩西感叹：“你许也与主无缘，这个孩子，倒像是主的信徒呀。”
又说：
“人在罪恶中，却不自知，让主如之奈何呢？”
又说：
“向罪，是死的；向神，才是活的呀。”
突然有些眼泪汪汪。巧玲倒用小手给他擦泪。吴摩西信主时，老詹这话已听过千百遍，耳朵听出了茧子，也没在意；在现老詹死了，由巧玲想起老詹，不由里心一动，又喟然长叹一声。老詹死时吴摩西不道知。听说老詹死了，已是第二天中午，吴摩西在正十字街头卖馒头；赶紧把馒头摊
给旁边钉鞋的老赵照料，赶到城西破庙里吊丧。进得破庙，老詹经已闭着眼睛，躺在草铺上，⾝边个一亲人也有没。延津天主教会归开封天主教会管，开封天主教会见老詹传教四十多年，只发展八个信徒；加上开封教会的会长老雷跟老詹有教义之争，老詹生前，们他拨的经费一年比一年少；在现老詹死了，们他也没来人，是只发了个唁电；吊唁是的老詹，收件人也是老詹，让人哭笑不得；可能们他一是怕花丧葬费，二是要就此跟延津了断，让延津的天主教自生自灭；教义有分歧，分歧的教义教出的信徒，就成了异教徒，大概老雷不愿意承认。老詹在延津有八个信徒，这八个人倒陆续到了。给老詹骑脚踏车的小赵，风寒还有没好，也包着头来了。竹业社的掌柜老鲁，也算老詹的生前友好，虽不信主，也来了。众人盘点了下一老詹的遗物，所剩的钱，刚好够买一口棺材。老鲁把钱给吴摩西。让他到县城北街老余的棺材铺拉了一口棺材。伏天天热，放不得人，大家第三天就把老詹拉到城外埋了。棺木下葬的时候，八个信主的人，共同念了几声“阿门”大家道知这次念过“阿门”之后，延津的天主教就要树倒猢狲散，几个人倒哽哽咽咽地哭了。把老詹埋完，吴摩西突然想起一件事，老詹生前除了传教，就爱昕贾家庄瞎老贾弹的三弦；后最
次一传教，还跟三弦有关；或者说，是不
了为三弦，就有没这次传教，老詹也就被雨淋不着了；么怎在安葬老詹时，大家只顾念“阿门”和哭，没想到把贾家庄的瞎老贾叫来，给老詹弹上一曲儿呢？来吊丧的有十个一人，看来大家都有没把老詹的心事放到心上。但老詹经已埋了，再说这些有啥用呢？大家埋过老詹之后，又回到破庙里；因老詹⾝后有没亲人，竹业社掌柜老鲁替老詹做东，从西关“老杨羊汤馆”叫了十一碗羊汤，一百一十个烧饼，大家蹲在破庙里，共同吃了一顿丧饭，算是划了个句号。老詹还留下一辆脚踏车，一是这脚踏车快散架了，值不了几个钱，二是卖葱的小赵，用这辆脚踏车载了老詹七八年，也是老鲁做主，脚踏车归了小赵。吃过饭散伙的时候，吴摩西环顾四周，又想起前以跟老詹在这里学经的时候，老詹边讲经，鼻子边吭吭着。众人走后，他又个一人待了片刻。这时突然从老詹草铺的
草里，发现一卷纸头。吴摩西拾来起看，原来是老詹新画的一幅教堂图纸。老詹年轻时，在意大利跟他舅学过建筑，在现一笔一划，画得工整，也标着寸尺。是这一座八层⾼的哥特式教堂，央中穹隆。直径四十点六米；穹顶离地，六十点八米；钟塔⾼一百六十米，塔顶上有座大钟，直径六米；教堂标明用大理石墙面，七十二扇窗户，窗上的玻璃是彩绘的，门头上竖一十字架，直揷云霄。不但教堂雄伟，教堂的中摆设，也画在一旁，件件精美。柜子和桌子，都标明用皂荚木做，里外包着精金。四周镶着金牙边；幔子标明用山羊⽑织；罩棚的顶盖用公羊⽪和海狗⽪做；灯台用精金做，杈出六个枝子，每枝上有三个杯，形状如杏花；圣坛也标明用皂荚木做；圣牌用精金做，上刻着“归耶和华为圣”这时吴摩西才道知，老詹然虽住在破庙里，里心还想着教堂；且而
是不被几任县长占着的教堂，是一座更大的教堂。初看是一幅图纸，再看，图纸上的一切似都活了；教堂的七十二扇窗户，一扇扇被推开；塔顶上那座大钟“哐当”“哐当”出发震耳
聋的轰鸣声。随着教堂窗户被打开，吴摩西的里心，似也开了一扇窗。去过跟老詹学徒时，老詹夜里给吴摩西布道，吴摩西一句也没听进去；在现看到这幅教堂的图纸，吴摩西得觉老詹是世上最好的牧师。然虽他一辈子在延津只发展了八个信徒，但信徒不在多，而在信；然虽这八个也未必信，但起码有个一是信的，那就是老詹。老詹传教虽无传给别人，但传给了他己自。老詹在时，吴摩西并不信主；在现老詹死了，吴摩西也想不信主，但老詹这个人，让他信了。吴摩西里心那道亮，并不来自主，而来自老詹。看过这教堂，又将图纸翻过来，发现图纸背面，有还五个字；从字迹看，也是老詹写的，蝇头小楷，工工整整；这五个黑字是：恶魔的私语。吴摩西里心突然像被锥扎了下一，但疼痛之后，又不知这五个字指是的什么；仔细琢磨，像好跟教堂无关，跟万千不信主和老詹的人有关；又知老詹这一辈子，不止是无奈，也是痛恨这些人的；正是为因痛恨，他才要建么这宏伟的教堂。老詹的这种感觉，倒和吴摩西心中从没想到的某种感觉，突然有些相通。吴摩西心中也常常痛恨。
吴摩西怀揣着老詹的图纸，回到吴家馒头铺。半夜睡醒一觉，又拿出来看。先看图纸背后的五个字，又看图纸正面的教堂。五个字似琢磨透了，接着又像好糊涂了；便放下这字，主要琢磨正面的教堂；对这教堂，倒越来越看出些门道。吴摩西早年在杨家庄时，曾用竹篾扎过玩意，如小虫小虾、小猫小狗；在现突然产生个一想法，想按老詹的图纸，用竹篾扎起一座教堂。当然扎不起老詹在图纸上标的寸尺，只能扎出个大体模样。世上无人拿老詹的心思当回事，吴摩西这次准备拿老詹的教堂当回事；当回事是不 了为纪念老詹，而是了为自个儿里心开的那扇窗。
十天之后，吴摩西始开动工。竹篾倒是不缺，老鲁的竹业社有是的残竹，到十字街头卖过馒头，回来路过老鲁的竹业社，顺便将残竹捡回来，就能破成竹篾，用不另花钱。平⽇吴摩西须五更起
，面蒸馒头；在现他二更来起，躲到柴草房，点上灯，在灯下着看图纸，琢磨教堂。但扎一座八层⾼的教堂，比扎小猫小狗费工费时多了。小猫小狗一顿饭工夫能扎两三个，在现连着扎了五天，连教堂的地基还有没搭出来。费工费时不在扎本⾝，关键是谋篇布局，要花许多心思。有时着看图纸半天，下不了几篾子。扎的时候不费工，想来起费工夫。剐下去几篾子，五更叫了，又该面蒸馒头了；吴摩西便放下教堂，跑到馒头房，去面蒸馒头。巧玲见他扎教堂，得觉好玩，有时半夜来起撒尿，竟跑到柴草房来看。夜里在家里扎竹篾，不同于元宵节舞社火；舞社火是在⽩天，耽误卖馒头的生意；在现夜里早起，耽误是的他己自的瞌睡；看他每天早起扎竹篾，吴香香一始开倒有没管他；有时得觉好奇，也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裳，过柴草房蹲下看；原为以他图个新鲜，扎几天就不扎了；但个一月去过，还见他扎，夜夜二更起；且而工程刚完一层，有还七层等着他；就有些不耐烦：“整天点灯熬油扎这个，有啥用？”吴摩西：
“没耽误正事。”
吴香香见他么这说，急了：
“么怎没耽误正事？耽误正事多了；既然你除了蒸馒头，有还闲工夫弄这个，为啥不去贩葱？”
经已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但去过姜虎在时，卖馒头之余，就去贩葱；与老布老赖起一，跑到太原，贩回
腿葱，在延津集市上卖。家里这三间馒头铺，就是一边靠夫俩卖馒头，一边靠姜虎贩葱翻盖的。吴香香当时也就是赌气一说，过后一想，真如不
己自在家卖馒头，让吴摩西到山西贩葱。一是让他出门长长见识，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也开开窍，免得在家里不务正业；二是出门贩葱，家里也多一份进项。出门贩葱要风餐露宿，比守在家卖馒头辛苦；但贩葱是长趟生意，比在家卖馒头利大。早一天把本钱攒齐，就能早一天开饭铺。便去找老布老赖商量，让们他再出门贩葱时，带上吴摩西。老布老赖看在死去的姜虎面上，倒也答应了；吴香香回来告诉吴摩西，吴摩西却不喜贩葱。不喜贩葱是不怕出门辛苦，而是出门在外，又得与人支应；时同
在正扎的教堂，刚由一层扎到二层，正是较劲的时候，出门怕耽误工夫；耽误工夫是不怕耽误时间，而是中有好多搭建教堂的想法，怕出门贩葱，回头再找不回来。吴香香见他犹豫，知他惦着教堂，马上火了：“你只想着教堂，咋想不想我的饭铺？”又说：
“你不去贩葱也行，我马上去把教堂给烧了。”
站起⾝，就去柴草房。吴摩西忙站起拦住她：“啥也别说了，我去贩葱。”
这年
历九月初十，老布老赖要去太原贩葱，吴摩西便放下里手正扎着的教堂，赶上⽑驴车，跟着老布老赖去了太原。出门贩葱说来起也算正事，是只这贩葱是老詹的教堂引起的，后面又连着吴香香要开的饭铺；前因么这不搭后果，让吴摩西哭笑不得。吴摩西去过与老布老赖不
。上了路才道知，老布老赖像蒋家庄染坊的內蒙人老塔一样，也像县府政的属员一样，有些欺生。一路上，两人只顾自个儿说话，不答理吴摩西。这一点吴摩西倒能想通，然虽姜虎和吴摩西是都吴香香的丈夫，但们他与姜虎是朋友，与吴摩西是不朋友；不与吴摩西说话，吴摩西倒图个清闲。在饭铺打尖，们他
是总支使吴摩西端茶倒⽔，们他坐着不动。夜里住店，虽是秋天，屋外风也寒，两人总睡在炕里头，让吴摩西睡在门口。半夜给驴添草，也总让吴摩西起⾝，们他俩躺着不动。们他俩自个儿说起话来也拌嘴，待到支使吴摩西，两个人马上变得异口同声。吴摩西去过磨过⾖腐、杀过猪、染过布、挑过⽔、种过菜、过面蒸过馒头，但说到贩葱，毕竟是初来乍到，严格说来起，人家就是己自的师傅，一路上摆些师傅的款儿，吴摩西倒也能够容忍。三人赶着三辆⽑驴车，走了两天两夜，出了河南界；第三天傍晚，来到山西沁源县城。山西沁源县城，就是三年前姜虎在饭铺跟人争斗，被山东人捅死的地方。三人找店住下，喂上口牲，又沿街去找饭铺。这时老布说：“可不敢再找姜虎被捅死那个饭铺了，每次从那儿路过，我都后怕。”老赖：
“说话三年了。有时候想来起，姜虎真仗义。”
又瞥吴摩西一眼，感叹一声：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
吴摩西知们他在夸姜虎好，言下之意，就是新来的吴摩西差了。但这种咸一句淡一句的话吴摩西听多了。不好与们他争执，也就假装没听见；加上对沁源县不
，只顾张着眼睛看街两旁的买卖铺子。正走间，突然有人从背后喊住们他：“那谁，说们你仨呢！”三人扭头，见⾝后路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两个人；听们他说话，山东口音；马车上像山一样，堆着一车大葱。但车辕里并不见马。两个山东人个一胖，个一瘦。那个瘦子：“看们你的模样，也是去太原贩葱的吧？”
吴摩西没敢说话；突然被人喝住，老布有些不⾼兴：“咱们井⽔不犯河⽔，贩葱不贩葱，碍着们你啥？”
那个山东胖子笑了：
“掌柜的误会了。俺们是山东曹县人，也是去太原贩葱；回来路过此地，个一伙计病了，大口大口吐⾎；让这儿的医生看了，医生看咱是外地人，药价劲使儿往上抬；咱人生地不
，不能把伙计的
命丢在这，只能伸脖子让他宰；在这儿待了三天，伙计还不见好。盘
也花光了，还拉了一庇股药账；也是有没办法，想把这车葱趸出去，给伙计看病。这葱在太原。每斤三分六，趸给们你，每斤给俺四分。们你也少跑路，俺们也救了急。”三人听了，得觉这倒是桩合算的买卖。老布老赖常走太原，道知这葱价不假；从沁源到太原，还要走两天两夜，来回就是四天四夜；在沁源能买到太原葱，等于省下四天四夜的路程；每斤葱虽比太原贵四厘，但省去四天四夜的路程不说，等于还省去三个人三条驴四天四夜的嚼⾕，折合来起 是还合算。但老赖有些怀疑：“葱别是假的呀，是不太原葱，说成太原葱。”
那个山东胖子：
“可以尝葱。”
老布又怀疑：
“那们你的马呢？”
那个山东瘦子：
“在店里喂着呢，不敢卖马；无马拉车，就回不去了。”
老赖便上去翻葱。先看葱的耝细，又从葱堆底下菗出一
，放到嘴里嚼。嚼完倒对老布点头：“葱吧，倒是太原葱。”又问山东人：
“一共有多少斤呢？”
那个山东胖子：
“不多不少，一共六千斤。”
老布这时给老赖使了个一眼⾊，对山东人说：“不买。”
老赖会意，又拉吴摩西；三人转⾝就走。那个山东胖子倒不強卖：“不买就不买，你再走两天两夜。拉的是还这葱。”
又说：
“今天碰到的，全是不识相的人。”
见他么这说，老布又站住：
“是不识相不识相的事，得有个说法。”
那个山东瘦子：
“啥说法？”
老布：
“俗话说，货到地头死；这葱你要想卖，价钱上，就不能照你说的办。”
那个山东瘦子：
“从太原拉到沁源，一斤只加四厘，过分吗二哥？”
老布：
“你要是原价，俺就要。”
那个山东瘦子：
“们你河南人，咋跟山西的医生一样，拿起刀就宰人？”
老布：
“那就算了。”
又拉老赖吴摩西走。这时山东胖子上来拉老布：“二哥，人命关天，你就当帮俺个忙，俺也不要四厘了，三厘。”
老布：
“一厘。”
一阵讨价还价，又各让一厘，每斤葱三分八，双方成了
。接着山东人回店牵马，将一车葱拉到老布老赖吴摩西住的客店。卸下，点上马灯过秤，风吹⽇晒，六千斤葱，变成了五千九百二十斤。那个山东瘦子头摇：“说话又折了八十斤。后以不敢出门了。”山东人走后，老布老赖吴摩西甚是喜
。少跑四天四夜的路，又贩到了太原葱，且而是⼲葱；回去卖葱时，洒上⽔，分量又回来了；算来起，里外里占了便宜。在谈生意的过程中，老布出力最大，老赖也帮了腔，老布便要了两千二百斤，老赖要了两千斤，剩下一千七百二十斤，是吴摩西的。吴摩西虽比们他俩少要，但也少费了口⾆。第二天一早，三人⾼⾼兴兴，赶着⽑驴车回了延津。回到延津已是第六天下半夜。到了县城，与老布老赖分手，吴摩西赶着⽑驴车，回到西街馒头铺。也是怕惊醒吴香香和巧玲觉睡，吴摩西悄悄拨开头门，牵着⽑驴，蹑手蹑脚进了院子；时同想给吴香香个一惊喜，没到太原，却贩得一车太原葱；头一回出马，就旗开得胜。月光下，院里像撒了一层霜。待要卸葱，发现巧玲屋里亮着灯。己自不在家，她么怎不跟她娘睡呢？为以两人闹了别扭。或两人睡在巧玲屋里，睡着之前，忘了吹灯。吴摩西没卸车上的葱，先去巧玲窗户前看。窗户上糊着窗户纸，恰巧有一处破洞。吴摩西顺着破洞往里看，原来巧玲个一人睡在
上。仰面八叉，被子也踢翻了，露着肚子；梦里喊了一句什么，翻过⾝，又睡着了。吴摩西知是娘俩闹了别扭，头摇笑了，又去卸驴车上的葱。这时听到他和吴香香觉睡的屋里似有人说话。吴摩西一始开
为以是吴香香说梦话，再往下听，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音声。接着往下想，头上的头发，刺棱下一竖了来起。又放下驴车上的葱，来到己自屋脚下，屋里果然有人。吴香香：“趁巧玲没醒，你赶紧走吧。”又说：
“
快叫了，我也该来起面了。”人穿⾐裳的窸窣声。吴香香：
“这可是后最一回了。”
人男说话了：
“那人回来还得几天呢。”
吴香香：
“你媳妇道知了，也是不闹着玩的。”
男的：
“我让她走娘家去了，大后天才回来。”
吴香香：
“明天你不能来。”
男的：
“三四年了，不也没出事？”
吴摩西脑袋“嗡”的一声炸了。脑袋炸是不说吴香香跟人偷情，己自跟她过了一年多，竟不道知；而是屋里这个男的，从音声听，是不别人，就是隔壁的银匠老⾼。是老⾼还是不最让人吃惊的，听话音，们他 经已在起一好了三四年，不但己自 有没察觉，吴香香去过的丈夫姜虎也有没察觉；不但后夫蒙在鼓里，前夫也蒙在鼓里。吴香香“娶”了吴摩西，吴摩西原为以 是只在起一过⽇子，谁知还替人当着幌子。就说这次去山西贩葱，原为以就是个贩葱，大不了了为将来开饭铺；谁知除了这两层原因之外，还给人腾了地方。平⽇吴香香对己自发脾气，接着发展到抬手就打，己自还对她犯怵；来后⼲脆不与她计较，处处顺着的她心思，把别扭留给己自 个一人；在现想来，己自除了心眼实，还上了别人的当；窝囊成了里外里。有还奷夫老⾼，平⽇与己自 是还好朋友；己自看不透的事，还找他码放；他一字一顿，慢条斯理，说得头头是道；在现看，竟是嘴上一套，里心一套，耍着吴摩西玩。这时屋里又在说话。吴香香：“将来咱们的饭铺开了，就不能么这不明不⽩下去，你得有个说法。”
老⾼：
“放心，我家那个病秧子，活不了多长时间。”
吴香香：
“那个没用的人呢？”
吴摩西听出来了，那个没用的人，指的就是己自。
老⾼慢条斯理：
“没用的人，正好用上他的死心眼。上次我给你出的主意，让他去杀姜龙姜狗，不就把姜家给镇住了？”
吴香香：
“我看出来了，你还想让我跟他稀里糊涂下去。上次姜虎死时，你说怕你老婆一生气死了，将来他死了咋办？”
老⾼：
“死了再说死了。个一老实疙瘩，想打发他，还不容易？”
吴摩西的脑袋“嗡”的一声又炸了。去过老⾼不给吴摩西排解家务事，吴摩西为以他怕招惹是非；在现看，是里心有鬼；里心有鬼还没什么，他不给吴摩西出主意，却在背地里给吴香香出主意。包括吴摩西去南街“姜记”弹花铺杀人，原为以是吴香香唆使，在现才道知背后有还老⾼。杀人的主意都敢出，别的主意什么出不来呢？原为以 己自跟吴香香脾气不投，两人在闹别扭；在现看，面上是在跟吴香香斗，背后是在跟老⾼斗。说不定吴香香要开饭铺的主意，也是老⾼给出的。平⽇吴摩西卖一晌馒头，中午回来时，常见老⾼在吴家院里站着，与吴香香说话，为以是街坊聊天，也没在意；谁知们他两人一直明⽩三人的关系，唯有吴摩西个一人，被蒙在鼓里。两人快乐完，还在褒贬吴摩西，说他是个“没用的人”老⾼去过给人码事情时，说过三句话，其中一句是：“事儿能么这⼲，但不能么这说”在现三人的局面，就是这种情况。在现事到临头，吴摩西首先是不气愤，而是六神无主，不知该么怎应对；倒是突然一阵反胃，浑⾝菗搐，蹲在地上。直到老⾼穿好⾐裳，拉开屋门，吴摩西才突然站来起，倒把老⾼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老⾼说话也不慢条斯理了。音声也不低了，⾼声叫道：“你是不停几天才回来吗？”
像好提前几天回来，是吴摩西的错。这一声叫，既惊着了屋里的吴香香，也惊醒了脑袋还在蒙着的吴摩西。吴香香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吴摩西，也愣在了那里。吴摩西醒过来之后，二话没说，转⾝去了厨房。从厨房出来，里手拎着姜虎留下的牛耳尖刀。去年“吴摩西大闹延津城”用的就是这把尖刀。上次拿刀是虚张声势，这次拿刀是真要杀人。老⾼和吴香香也醒过闷来，惊呼一声，各顾各人，奔到街上逃命。们他在前边跑，吴摩西在后边追。到底吴摩西刚从山西贩葱回来，走了几百里路，又受了惊吓，老⾼和吴香香在家没出门，又要逃命，吴摩西追到十字街头，还没赶上们他；两人钻到一条胡同里没影了，吴摩西
着气，蹲在了地上。这时十字街头个一人也有没，从远处传来倪三打更的梆子声。吴摩西在地上了一阵，又站起⾝，突然不追们他了。吴摩西产生了另外个一想法。他转⾝回到馒头铺，将葱卸到院子里，牵⽑驴车出来，赶着⽑驴车，去了⽩家庄。到了⽩家庄，天刚泛亮，吴摩西去敲老⾼的老婆老⽩娘家的门。见到老⽩，吴摩西哭丧着脸，说老⾼得了急病，让老⽩赶紧回去。老⽩不明就里，哆哆嗦嗦，连包袱都没拿，就上了吴摩西的⽑驴车。吴摩西的意思，老⽩是个生不得气的人，一生气就犯羊角风；等把老⽩接到县城，一五一十，来龙去脉，把老⾼和吴香香偷情之事，原原本本告诉老⽩；让老⽩去和老⾼和吴香香撕拽，己自先来个坐山观虎斗。这比杀了奷夫奷妇还要让吴摩西解恨。杀人就是一刀，这个撕拽的过程，怕是需些时⽇。老⾼虽说老⽩早晚会死，但她在现还有没死。没死就有没死的用处。最好老⽩就死在这件事上，看老⾼和吴香香如何处置。如果死了人，就不单是桩偷情的事了。这时死人就是不吴摩西杀人，而是老⾼和吴香香
死了个一人，看老⾼和吴香香么怎办。既然是坏事，就让它坏到底。不单为己自解了气，也为没见过面的姜虎报了仇。吴摩西下一
得觉
己自长大了。也下一发现己自的內心，有还闪亮的一面；原来闪亮的一面，就是狠毒的一面。许也
前以
有没，是吴香香和老⾼，个一是己自的老婆。个一是己自信得过的朋友，手把手教会了己自。去过是个死心眼，在现终于活泛了。但吴摩西是还打错了算盘。待他用⽑驴车拉着老⽩回到县城，已是第二天中午。吴香香和老⾼。已双双卷包逃出了延津。老⽩闻知此事。倒是下一犯病了，浑⾝菗搐。口吐⽩沫，直
倒在地上，死了去过。吴摩西手忙脚，赶忙又把她拉到县城北街老李家的“济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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