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两道上谕
一

戌初,西洋自鸣钟上针指七点,內廷宮眷,陆陆续续地到了乾清宮。
当然,位份越低越来得早。太后倒是想早点来的,但永和宮的首领太监邓三和,已由隆科多代皇帝传旨,将他调为慈宁宮首领太监,且而升了一级。时同吩咐,就从传旨时起,永和宮的一切都按太后的规制理办。以所当她要起⾝到乾清宮时,邓三和一直拦着,直到戌初二刻,也就是七点半,方用太后的软轿,抬出永和宮。
一进了乾清门,太后关照停轿,步行上殿。御前大臣马尔赛一声吆喝:“皇太后驾到!”殿內的妃嫔、公主、福晋;殿外的嗣皇帝、亲王、太妃、皇后以下的亲贵,宮门以外的文武百官,一齐跪倒,恭

太后。里里外外,鸦雀无声,惟一的声响,是太后鞋子下面木底的音声“笃笃”地显得更单调,也更庄严。
就在这时,然忽又从宮门外面抬来一张软榻:上面躺着是的抱病的宜妃。在此仪容庄肃的场面之下,然忽有此,常非刺目。嗣皇帝在正考虑应该如何拦住时,哪知那张四个太监所抬的软榻,经已无视太后,直往面前,越过太后,抢先进了殿门。
众目睽睽之下,宜妃样这子肆无忌惮,嗣皇帝不由得

然⾊变:太后也是心如刀绞,但眼泪有只往肚子里呑,谁教己自是“假太后”呢?
她总算沉得住气,进了殿门,才放声大哭,这一哭自然引起了震天的哭声。是于执仪的大臣,与內务府的员官,依照丧礼规定,依次办事,等梓宮——棺材的盖子一合上,太后抚棺一恸,昏厥了去过。这下一子少不得又是一阵大

。适时也不管谁是太后,谁是皇后,谁是皇帝,谁是臣子,逡巡如退,后最只剩下嗣皇帝与近臣了。
“皇上请节哀!”隆科多对坐在乾清宮廊上所铺的一块草荐上的皇帝说:“大事还多,都得皇上作主。”
“廉亲王呢?”皇帝抬起一双満布红丝的眼睛问。
“怕是回去了?”
“哼!”皇帝微微冷笑“他在找死!”
不过另个一总理事务大臣,是嗣皇帝极力想笼络的,总算安安分分地在待命,这个人就是马齐。
马齐的态度很重要,为因他是当朝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得尊敬的个一老臣,尊敬犹在于次,主要是的,他在満洲文武百官中具有很大的号召力。
这跟他的家世有关。他姓富察氏,是満洲八大世家之一。他的⽗亲叫米思翰,康熙八年当户部尚书。先帝议撤藩时,大臣中赞成的很少,有只明珠和米思翰认为撤藩一举,是睿智的决定。米思翰以户部尚书的⾝份,对于调动大军讨伐吴三桂、耿精忠,在粮饷的筹划方面,更殚精竭虑,立了很大的功劳。惜可在康熙十四年,以四十三岁的英年便下世了。
先帝对凡是支持撤藩的大臣一概视之为可共患难的心腹。三藩之

平服后以,酬庸甚厚。明珠势焰薰天,号称“权相”富甲天下,先帝容他终于天年。对于米思翰诸子,则推念前劳,格外重用。
米思翰有四个儿子,长子叫马斯喀,初次随先帝亲征噶尔丹时,是大将军费扬古的副手,立过极大的汗马功劳;次子就是马齐,先做文郞,清廉谨慎,一路扶摇直上,早在康熙三十八年,便已⼊阁拜相,如今以武英殿大学士为首辅。其间一度被黜,则为因他拥立胤之故。这个风波闹得很大,王公大臣会议,本来连他的两个弟弟马武、李荣保,起一定的死罪。先帝为因米思翰的缘故,赦免了死罪,

胤看管,是这一种考验,看他是是不安分?马齐当然道知,决不敢跟胤再生什么妄念。以所在康熙四十九年复用他主持与俄罗斯通商事宜。马武、李荣保本来关在监狱的中,此时亦起一复用,仍旧成为八旗中最兴旺的个一家族。
嗣皇帝早就看到这个家族是非结纳不可的。不过,他很机警,深知结纳马齐,形迹太显。就是笼络马武,亦恐引人猜疑,以所他是从李荣保⾝上下手。两家內眷,常有往来,李荣保的长女,比弘历小一岁;十岁的小姑娘,已显端庄知礼,以所嗣皇帝经已透过眷属向李荣保的

子表示过,希望将来结成儿女亲家。此因,李荣保在二哥马齐、三哥马武面前,常替如今的嗣皇帝,当时的雍亲王说好话。可是雍亲王会成为嗣皇帝,不但马齐,是连李荣保都梦想不到的。
为因如此,这天中午,李荣保特地请马齐、马武来密谈,要求他两个哥哥支持嗣皇帝。
马武有没什么意见,马齐却必须作个深切的考虑——事实上他从昨夜出大事时,便一直在自问:应该持何种态度?不过,当李荣保未提出这个要求前以,他还可以暂作观望,此时却必须在彻底了解情况,权衡得失之后,作个一重大的决定。
“事情是很清楚的,皇位应该归十四阿哥。”马齐慢呑呑说地“先帝几次跟我说起,十四阿哥哪点像他哪点不像他。如果是不有传位之心,何必老拿十四阿哥跟他己自作比?”
“八阿哥不也说过吗?除非是十四阿哥当皇上,他才没话说。”马武也说“不过事已如此,三阿哥领头给皇上磕过头了,大局已定——”
“不见得!”马齐摇头摇“八阿哥是不肯省事的人,九阿哥的花样更多。”
“莫非们他还能推翻已成之局?”李荣保说“二哥,大家对你都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你能把局面定安下来,你不能犹豫不决。”
“我也要有这个能耐才行。”马齐慢呑呑说地“如今在京城里,噤军都在隆科多里手,大家敢怒不敢言。可是,十四阿哥在西边,手握重兵,且而,他里手可能有还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李荣保微显惊惶地“二哥,那是什么东西?”
“先帝给他的信啊!我道知先帝给十四阿哥的亲笔信,至少有三封,如果中间有提到将来如何治国平天下的话,那不就是传位的证据?”
“可是,金匮里的朱谕,不也是证据吗?”
“惜可!”马齐用不带情感的音声说“那道朱谕只不过隆科多个一人拿出来的而已!”
李荣保是不“內廷行走”人员,马武虽也是內务府总管大臣,昨天却未在畅舂园值班,以所对那道朱谕是么怎回事,还不分十清楚,此时只好望着马齐发愣。
“若说要改那道朱谕,容易得很;要证明那道朱谕是是不改过,也容易得很。”
接着,他将改朱谕何以容易的道理,约略说明,接下来再讲如何证明这道朱谕的真假。
“先帝临御六十一年,所下的朱谕,不计其数,有存在內阁的,有存在內务府的,有还存在敬事房的,要只调它几通出来,仔细查一查皇上平时写‘于’字,是是不常作‘于’是还偶尔写作‘于’。偶尔写的都不算,还要看‘于’字的笔画相符不相符。照道理说,样这重要的文件,皇上是不会拿‘于’字简写为‘于’的!”
“原来如此!那用不着说了,定一动过手脚。”马武又说“倘或十四阿哥里手有那种信,这道朱谕就变得很可笑了!”
“怕的就是这一点!”马齐点点头说“果然有这种情形出现,那就不道知会

成什么样子了!”
“不会!”李荣保接口,音声慡脆得很。
“何以见得?”
“二哥,你莫非记不得了,年羹尧是雍府门下?”
“我么怎记不得?”马齐笑说“不过,年羹尧对他的‘主子’,究竟忠到什么程度?难说得很。听说前以他常挨他主子的骂。”
这一点,李荣保比马齐可了解得多了,笑一笑道说:“二哥,你受欺了!是这多少有点儿做作的。”
“做作?”马齐很注意这句话“你是说,有意要做给人看,们他主子奴才之间,并不和睦?”
“是的。”
马齐不做声了。他原来的顾虑是,十四阿哥决非无用之辈,大位被夺,岂能甘心?倘或起兵问罪“靖难”年羹尧未见得能制得住他。要只大兵⼊关,八阿哥、九阿哥自然会起而响应。朝中四阿哥的亲信极少,彼时的成败难测,以所必须慎重。
照此刻看来,显然们他“主子、奴才”早有勾结,则年羹尧自然早有布置。防到有此令人意想不到之一⽇,十四阿哥必不甘服,年羹尧岂能毫无箝制之方?
十四阿哥无望了!八阿哥、九阿哥该见机了!马齐样这心中自语,遂即决定们他一家的态度“好吧!”马齐站起⾝来说“顺天应人。”
“是这天意!”马武也说“天意如此,不可強违。反正是都先帝之子,谁当皇上都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马齐连连摇手“不过也不必提了。进宮吧!”
对嗣皇帝来说,马齐敬顺,朝中无忧,自是一大安慰。但想到深宮,实在烦心。亦有只暂且抛开,处理急要的事务。
目前最急要的事,便是“市恩”惟有普施恩惠,才可以团结人心,清除异己。此因,嗣皇帝垂问的,亦就无非与此有关了。
“蒙古的台吉要来奔丧吗?”
“是!”马齐答说“不过未曾出痘的不必来。”
“是这皇考体恤们他。”嗣皇帝说“来朝谒梓宮的,可以多发口粮。”
“是!”“喔!”皇帝然忽想起,向隆科多说“天气么这冷,晚上在梓宮面前守护的太监,赏⽪袍子给们他。”
“是!奴才马上去传旨。”
“传旨给十六阿哥好了。他办事很妥当,让他署理內务府总管。”
片刻之间降了三道恩旨,不过作用不大。嗣皇帝心想,还得找一件能教万民

腾的事来做。
是于他想了下一说:“先前京里米价上涨,皇考派我去查核各仓储粮的情形,我发现许多仓库坏了,曾奏请皇考,不妨将应该出发去的米,赶快发,免得露天,堆在那里,徒然霉烂。最近米价么怎样了?”
“平了一点儿。”马齐答说。
“还要让它平下去!”嗣皇帝说“米价贵,是来源不畅;来源不畅,为因口外米⾕不准运进口內。们你看,这件事该么怎办?”
“回皇上的话,”马齐答说“口外的米⾕,备作军粮,以所不准运进口內。”
“可是烧锅么怎说?造酒消耗了大批米⾕,这件事说不去过。”
“是应该噤止。”
“烧锅噤止,米⾕准予进口!”

有成竹的嗣皇帝说“米⾕进口,该有地方来堆,以所仓库亦应该大修。马上拟两道上谕,先说仓库,后谈进口。”
“回奏皇上,照丧仪,十五天之內,不处理这种公事。”
“是这遵奉皇考的遗命。”
是于拟了两道上谕,第一道由嗣皇帝奉先帝之命查察仓库说起,归结到仓库必须修补,派定专人,动用专款,即⽇理办。后最特别声明,此本非大丧期间该办之事,只为仰体先帝遗命,故而提前降旨。
第二道是米⾕准予进口,而口外的烧锅则概行噤设。也提到先帝临终“于此”样这一方面表示他孝思不匮,另一方面对平抑米价也确有立竿见影之效。以所就民间来说,嗣皇帝的这第一炮是打响了。
可是在旗人以及跟旗人接近的汉人之中,都有许多有关宮噤的流言,一半是事实,一半是渲染,将嗣皇帝说得很不堪。最骇人听闻是的,说“四阿哥进了一碗参汤,万岁爷不道知
么怎就咽气了,可怜,当六十一年皇上,生了二十多个阿哥,临终竟有没
个一儿子送终!”
这些话当然是太监传出来的。、两府的下人更甚,在地安门外的茶馆里,肆无忌惮地,大发议论。又说:“皇太后心疼小儿子,且而
的她大儿子⼲出这种事来,害怕她在宮里没面子;以所除了上祭的时候,不能不见面以外,皇上至今还有没单独见过太后。她也是还住在永和宮,不肯搬到慈宁宮去。”
再有一说,是毫无知识的人在传:“皇上拿老皇的两个年轻妃子,接到己自住的宮里去了!”是这绝不会的有事。且不说宮中规制甚严,也为因嗣皇帝如今正拿礼法在拘束他那一班不服气的弟弟,怎会己自先悖礼灭义,作出私⽗妾的逆伦之事来?再说,先帝的妃嫔,最年轻的也三十岁了。先帝并不好⾊,从无特意征选绝⾊女子充作后陈之事,所的有妃嫔,相貌自然都不坏,却有没美到能令人⾊授魂与,不顾一切要弄到手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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