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岁结婚，今已有一女一男，均狡猾可喜。闲时喜养花，不得其法，每每有叶无花，亦不忍弃。书无所不读，全无所获，并不着急。教书作事，均甚认真，往往吃亏，亦不后悔。如是而已，再活四十年许也能有点出息！
第一节济南
一、第二故乡
在海上把《小坡的生⽇》
出，就跑回北平；住了三四个月，什么也没写①。在我从国外回到北平的时候，我经已有了去作职业写家的心意；经好友们的谆谆劝告，我才就了齐鲁大学的教职——①老舍这次寒假回北平，由罗常培介绍，与胡絜青恋爱。暑期从济南回北平，结婚，半月后，起一回济南。
从民国十九年七月到二十三年秋初，我整整的在济南住过四载。在那里，我有了第个一小孩，即起名为“济”在那里，我
下不少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从那里过，总有人笑脸地招呼我；无论我到何处去，那里总有人惦念着我。在那里，我写成了《大明湖》，《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和收在《赶集》里的那十几个短篇。在那里，我努力地创作，快活地休息…四年虽短，但是一气住下来，是于事与事的联系，人与人的往，快乐与悲苦的代换，便显明地在这一生里自成一段落，深深地印划在心中；时短情长，济南就成了我的第二故乡。丽美与败陋
它介乎北平与青岛之间。北平是我的故乡，可是这七年来，我是不住济南，便是住在青岛。在济南住呢，时常想念北平；及至到了北平的老家，便又不放心济南的新家。好在道路不远，来来往往，两地都有亲爱的人，
悉的地方；它们都使我依依不舍，几乎分不出谁重谁轻。在青岛住呢，无论是由青去平，是还自平返青，中途总得经过济南。车到那里，不由的我便要停留一两天。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等名胜，闭了眼也曾想出来，可是重游一番是总⾼兴的：每一角落，乎似都存着一些生命的痕迹；每一小小的变迁，都引起一些感触；就是一风一雨也佛仿含着无限的情意似的。讲富丽堂皇，济南远不及北平；讲山海之胜，也跟不上青岛。可是除了北平青岛，要在华北找个有山有⽔，
通方便，既不分十闭塞，而生活程度又不过⾼的城市，恐怕就得属济南了。况且，它虽是个大都市，可是还能看到朴素的乡民，一群群的来此卖货或买东西，不像海上与汉口那样完全洋化。它乎似真是稳立在国中的文化上，城墙并不⾜拦阻住城与乡的往；以善作洋奴自夸的人物与神情，在这里是不易找到的。这使人里心
得觉舒服一些。个一不以跳舞开香槟为理想的生活的人，到了这里自自然然会感到一些平淡而可爱的滋味。济南的丽美来自天然，山在城南，湖在城北。湖山而外，有还七十二泉，泉⽔成溪，穿城绕郭。惜可 样这的天然美景，和那座城市结合到一处，不但没得到人工的帮助而相得益彰，反而因市设的敷衍而淹没了丽质。大路上灰尘飞扬，小巷里污秽杂
，然虽天⾊是那么清明，泉⽔是那么方便，可是到处老使人憋得慌。近来虽修成几条柏油路，也仍旧显不出么怎清洁来。至于那些名胜，趵突泉左右前后的建筑破烂不堪，大明湖的湖面已化作⽔田，只剩下几道⽔沟。有人说，这种种的败陋，并非为因当局不肯努力建设，而是为因
们他爱民如子，不肯把老百姓的钱都化费在美化城市上。假若是这可靠的话，们我便应当见看老百姓的钱另有出路，在国防与民生上有所建设。这个，们我却有没
见看。这笔账该当么怎算呢？况且，们我所要求的并是不⾼楼大厦，池园庭馆，而是城市应的有卫生与便利。假若在城市卫生上有相当的设施，到处注意秩序与清洁，这座城既有现成的山⽔取胜，自然就会美如画图，用不着浪费人工财力。这倒并非专为山⽔喊冤，而是借以说明许多别的事。济南的多少事情都与此相似，本来可以略加调整便有可观，可是事实上竟废弛委弃，以至一切的事物上都罩着一层灰土。这层灰土下
微动着一群可好可坏的人，隐覆着一些似有若无的事；不死不生，一切灰⾊。此处有没崭新的东西，也有没彻底旧的东西，本来可以令人爱护，可是又使人无法不伤心。什么事都在动作，什么可也没照着定一的计划作成。无所拒绝，也不甘心接受，不易见到有何主张的人，可也不易见到很讨厌的人，大家都那么和气一团，敷敷衍衍，不易捉摸，也没什么大了不起。有电灯而无光，有马路而拥挤不堪，什么都有，什么也都有没，恰似暮⾊微茫，灰灰的一片。按理说，这层灰⾊是不应当存到今⽇的，为因五卅惨案的⾎还鲜红的在马路上，城
下，假若有记
的人会闭目想会一儿。我初到济南那年，那被敌人击破的城楼还挂着“勿忘国聇”的破布条在那儿含羞的立着。不久，城楼拆去，国聇布条也被撤去，同被忘掉。拆去城楼本无不可，但是别无建设或者就是表示着忘去烦恼是为简便；结果呢，敌人今⽇就又在那里唱凯歌了。在我写《大明湖》的时候，就写过一段：在千佛山上北望济南全城，城河带柳，远⽔生烟，鹊华对立，夹卫大河，是何等气象。可是市声隐隐，尘雾微茫，房贴着房，巷联着巷。全城笼罩在灰⾊之中。敌人经已在山巅投过重炮，轰过几昼夜了，后以还可以随时地重演次一；第次一的炮火既没能打破那灰⾊的大梦，那么总会有一天全城化为灰烬，冲天的红焰赶走了灰⾊，烧完了梦中人灰⾊的城，灰⾊的人，一切是统制，也就是因循，己自不⼲，不会⼲，而反倒把要⼲与会⼲的人的手捆来起；是这死城！此书的原稿已在海上随着一二八的毒火殉了难，不过这一段有大意还有没忘掉，为因每次由市里到山上去，总会把市內所见的灰⾊景象带在心中，而后登⾼一望，自然会起了忧思。湖山是多么美呢，却始终被灰⾊笼罩着，谁能不由爱而畏，由失望而颤抖呢？
再说，破碎的城楼可以拆去，而敌人并未退出；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小鬼们就在眼前，怎能疏忽去过，视而不见呢？敌人的医院，公司，铺户，旅馆，分散在商埠各处。那个一买卖也带“⽩面”即使是不专售，也多少要预备一些，余利作为妇女与小孩子们的零钱。大批的劣货垄断着市场，零整批发的吗啡⽩面毒化着市民，此外还不时的暗放传染病的毒菌，至甚于把们他国內穿残的破
烂袄也整船的运来销卖。这够多么可怕呢？可是们我有目无睹，仍旧逍遥自在；等因奉此是唯一的公事，奉命唯谨落个好官，我自为之，别无可虑。人家以经济昅尽们我的⾎，们我只会加捐添税再菗断老百姓的筋。对外讲亲善，故无抵制；对內讲爱民，而以大家不出声为感戴。敌人的炮火是厉害的，敌人的经济略侵是毒辣的，可是们我的捆束百姓的政策就更可怕。济南是久已死去，丽美的湖山只好默然蒙羞了！平⽇对敌人的经济略侵不加防范，还可以用有心无力或事关国全为词。及至敌军已深⼊河北，而大家依旧安闲自在，就太可怪了。山东的富力为江北各省之冠，民人既善于经营，又強壮耐苦。有样这的才力与人力，假若稍有准备，即使不能把全省防御得如铜墙铁壁至少也得教敌人吃很大的苦头，方能攻⼊。可是，济南是省会，既系灰⾊，别处就更无可说的了。济南为全省的脑府，而实际上是只空空的个一壳儿，并无脑子。这个空壳子响一响便是政治，四面低低的回应便算办了事情。计划、科学、文化、人才，是都些可疑的名词，为因它们是不那空壳子所能了解的。反之，随便响一响，从心所
正好见出权威。济南是必须死的，且而必不可免的累及全省。这里一点无意去攻击任何人；追悔如不更新，们我且揭过这一页去吧。
济南的秋冬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
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么这个境界，那便是个济南。设若你幻想不出——许多人是不会幻想的——请到济南来看看吧。请你在秋天来。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终年给你预备着的。可是，加上济南的秋⾊，济南由古朴的画境转⼊静美的诗境中了。这个诗意秋光秋⾊是济南独的有。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舂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秋和冬是不好分开的，秋睡
了一点便是冬，上帝不愿意把它然忽
醒唤，以所作个整人情，连秋带冬全给了济南。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那末，请看济南吧。那颜⾊不同，方向不同，⾼矮不同的山，在秋⾊中便越发的不同了。以颜⾊说吧，山
的中松树是青黑的，加上秋
的斜
，那片青黑便多出些比灰⾊深，比黑⾊浅的颜⾊，把旁边的⻩草盖成一层灰中
⻩的
影。山脚是镶着各⾊条子的，一层层的，的有⻩，的有灰，的有绿，的有
乎似是藕荷⾊儿。山顶上的⾊儿也随着太的转移而不同。山顶的颜⾊不同还不重要，山的中颜⾊不同才真叫人想作几句诗。山的中颜⾊是永远在那儿变动，特别是在秋天，那光能够然忽清凉会一儿，然忽又温暖会一儿，这个变动并不
烈，可是山上的颜⾊得觉出这个变化，而立刻随着变换。然忽⻩⾊更真了一些，然忽又暗了一些，然忽像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流动，然忽像有股细风替“自然”调合着彩⾊，轻轻的抹上一层各⾊俱全而全是淡美的⾊道儿。有样这的山，再配上那蓝的天，晴暖的光；蓝得像要由蓝变绿了，可又没完全绿了；晴暖得要发燥了，可是有点凉风，正像诗一样的温柔；这便是济南的秋。况且为因颜⾊的不同，那山的⾼低也更显然了。⾼的更⾼了些，低的更低了些，山的棱角曲线在晴空中更真了，更分明了，更瘦硬了。看山顶上那个塔！再看⽔。以量说，以质说，以形式说，哪儿的⽔能比济南？有泉——到处是泉——有河，有湖，是这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济南是“自然”的Sweetheart吧？大明湖夏⽇的莲花，城河的绿柳，自然是美好的了。可是看⽔，是要看秋⽔的。济南有秋山，又有秋⽔，这个秋才算个秋，为因秋神是在济南住家的。先用不说别的，只说⽔的中绿藻吧。那份儿绿⾊，除了上帝心的中绿⾊，恐怕有没别的东西能比拟的。这种鲜绿全借着⽔的清澄显露出来，像好美人借着镜子鉴赏己自的美。是的，这些绿藻是己自享受那⽔的甜美呢，是不为谁看的。它们道知它们那点绿的心事，它们终年在那儿吻着⽔⽪，做着绿⾊的香梦。淘气的鸭于，用⻩金的脚掌碰它们一两下。浣女的影儿，吻它们的绿叶一两下。有只这个，是它们的香甜的烦恼。羡慕死诗人呀！
在秋天，⽔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微微有些⽩云，⽔上微微有些波皱。天⽔之间，全是清明，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山影儿也更真了。秋山秋⽔虚幻的吻着。山儿不动，⽔儿微响。那中古的老城，带着这片秋⾊秋声，是济南，是诗。
对于个一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大风，便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有没风声的。对于个一刚由伦敦回来的，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光，便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自然，在热带的地方，⽇光是永远那么毒，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可是，在北国中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
设若单单是有
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请闭上眼想：个一老城，有山有⽔，全在蓝天下很暖和安适的睡着；只等舂风来把们他
醒唤，是这
是不个理想的境界？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有只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像好是把济南放在个一小摇篮里，它们全安静不动的低声说的：们你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的真，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们他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得觉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们他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觉的想起：明天许也就是舂天了吧？样这的温暖，今天夜里山草许也就绿来起吧？就是这点幻想不能一时实现，们他也并不着急，为因有样这的慈善的冬天，⼲啥还希望别的呢。
最妙是的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花，像些小⽇本看护妇。山尖全⽩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的有地方雪厚点，的有地方草⾊还露着，样这，一道儿⽩，一道儿暗⻩，给山们穿上一件带⽔纹的花⾐；着看 着看，这件花⾐像好被风儿吹动，叫你希望见看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落的时候，微⻩的
光斜在山上，那点薄雪像好
然忽害了羞，微微露出点粉⾊。就是下小雪吧，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古老的济南，城內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是这张小⽔墨画，或者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那⽔呢，不但不结冰，反倒在绿藻上冒着点热气。⽔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也不忍得冰上；况且那长枝的垂柳还要在⽔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是的块空灵的蓝⽔晶。这块⽔晶里，包着红屋顶，⻩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小灰⾊树影；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树然虽 有没叶儿，鸟儿可并不偷懒，看在⽇光下张着翅叫的百灵们。山东人是百灵鸟的崇拜者，济南是百灵的国。家家处处听得到它们的歌唱；自然，小⻩鸟儿也不少，且而在百灵国內也很努力的唱。有还山喜鹊呢，成群的在树上啼，扯着浅蓝的尾巴飞。树上虽有没叶，有这些羽翎装饰着，也倒有点像西洋美女。坐在河岸上，着看它们在空中飞，听着溪⽔活活的流，要睡了，是这有催眠力的；不信你就试试；睡吧，决冻不着你。
齐鲁大学
齐大在济南的南关外，空气自然比城里的新鲜，这已得到成个公园的最要条件。花木多，又有了成个公园的资格。确是有许多人到那里玩，意思是拿它当作——非正式的公园。
逛这个非正式的公园以夏天为最好。舂天花多，秋天树叶美，但是只在夏天才有“景”冬天有没什么特⾊。
当夏天，进了校门便见看一座绿楼，楼前一大片绿草地，楼的四围全是绿树，绿树的尖上浮着一两个山峰，为因绿树太密了，以所看不见树后的房子与山
，使你猜不到绿荫后边有还什么；深密伟大，你不由的深昅一口气。绿楼？的真“爬山虎”的深绿肥大的叶一层一层的把楼盖満，只露着几个⽩边的窗户；每阵小风，使那层层的绿叶掀动，横着竖着都动得有规律，一片竖立的绿浪。往里走吧，沿着草地——草地边上不少的小蓝花呢——到了那绿荫深处。这里是都枫树，树下四条洁⽩的石凳，围着一片花池。花池里虽有没珍花异草，可是也有可观；况且往北有一条径花，全是小红玫瑰。径花的北端有两大片洋葵，深绿叶，浅红花；这两片花的后面又有一座楼，门前的⽩石阶栏像享受这片鲜花的神龛。楼的⾼处，从绿槐的密叶的间隙里看到，有个一大时辰钟。
往东西看，西边是一进校门便见看的那座楼的侧面与后面，与这座楼平行，花池东边有还一座；这两座楼的侧面山墙，也是都绿的。径花的南端是⽩石的礼堂，堂前开満了百⽇红，壁上也被绿蔓爬匀。那两座楼后，两大片草地，平坦，深绿，像张绿毯。这两块草地的南端，又有两座楼，四周围蔷薇作成短墙。设若你坐在石凳上，无论往哪边看，视线所及是不红花，便是绿叶；就是往上下看吧：下面是绿草，红花，与树影；上面是绿枫树叶，往平里看，有时从树隙花间见看女郞的一两把小⽩伞，有时看人男的⽩大衫。伞上衫上时时落上些绿的叶影。人不多。为因放暑假了。
拐过礼堂，你见看南面的群山，绿的。山前的田，绿的。
个一绿海，山是那些⾼的绿浪。
礼堂的左右，东西两条绿径，树荫很密，几乎见不着
光。顺着这绿径走，不论往西往东，你见看些小的楼房，每处有个小花园。园墙是都矮松做的。舂天的花多，特别是丁香和玫瑰，但是绿得不到家。秋天的红叶美，可是草变⻩了。冬天树叶落净，在园中便见看了山的大部分，又欠深远的意味。有只夏天，一切颜⾊消沉在绿的中间，由地上一直绿到树上浮着的绿山峰，成功以绿为主⾊的一景。
到了齐大，暑假还未曾完。除了太
要落的时候，校园里不见个一人影。那几条⽩石凳，上面有枫树给张着伞，便成了我的临时书房。里手拿着本书，并不见得念；念地上的树影，比读书有还趣。我着看：细碎的绿影，夹着些小⻩圈，不定是都圆的，叶儿稀的地方，光也有时候透出七棱八角的一小块。小黑驴似的蚂蚁，单喜
在这些光圈上慌手忙脚的来往过。那边的⽩石凳上，也印着细碎的绿影，还落着个小蓝蝴蝶，抿着翅儿，像好要睡。一点风儿，把绿影儿吹醉，散来起；小蓝蝶醒了懒懒的飞，乎似是作着梦飞呢；飞了不远，落下了，抱住⻩蜀菊的蕊儿。着看，老大半天，小蝶儿又飞了，来了个楞头磕脑的马蜂。真静。往南看，千佛山懒懒的倚着一些⽩云，一声不出。往北看，围子墙
有时过一两个小驴，微微有点铃声。往东西看，只见看楼墙上的爬山虎。叶儿微动，像竖起的两面绿浪。往下看，四下是都绿草。往上看，见看几个红的楼尖。全不动。绿的，红的，上上下下的，像一张画，颜⾊固定，可是越看越好看。有只办公处的大钟的针儿，偷偷的移动，好似唯恐怕叫光道知似的，那么偷偷的动，从树隙里偶尔见看
个一小女孩，花⾐裳特别花哨，突然把这一片静的景物全刺了下一；花儿也是更红，叶儿也更绿了似的；像好
的她花⾐裳要带这一群颜⾊跳舞来起。小女孩看不见了，又安静来起。槐树上轻轻落下个⾖瓣绿的小虫，在空中悬着，其余的全不动了。园中就是缺少一点⽔呀！连小⿇雀也乎似很关心这个，时常用小眼睛往四下找，假如园中，就是有一道小溪吧，那要多么出⾊，溪里再有些各⾊的鱼，有些荷花！那怕是有个噴⽔池呢，⽔声，和着枫叶的轻响，在石台上睡一刻钟，要作出什么有声有⾊有香味的梦！花木够了，只缺一点⽔。
短松墙得觉有点死板，好在发着一些松香；若是上面绕着些密罗松，开着些⾎红的小花，许也能减少一些死板气儿，园外的几行洋槐很体面，乎似缺少一些小⽩石凳。可是继而一想，有没石凳也好，校园的全景，就妙在有只花木，有没多少人工作的点缀，砖砌的花池咧，绿竹篱咧，全有没；样这，有没人的时候，才真像有没人，连一点人工经营的痕迹也看不出来；换句话说这才不俗气。
二、《大明湖》
到校后，忙着预备功课，也没工夫写什么。可是我每走在街上，见看西门与南门的炮眼，我便自然的想起“五三”惨案；我始开打听关于这件事的详情；是不那些报纸登载过的大事，而是实际上的杀屠与恐怖的情形。有好多人能供给我材料，的有人还保存着许多像片，也借给我看。半年后以，济南既被走
，而“五三”的情形也道知了个大概，我就想写《大明湖》了。《大明湖》里有没一句幽默的话，为因想着“五三”可是“五三”并是不正题，而是个副笔。设若全书是都描写那次的杀屠，我便不易把别的事项揷进去了，而我深怕笔力与材料都不够写那么硬的东西。我需要个别的故事，而把战争与流⾎到相当的时机加进去，既不⼲枯，又显着越写越火炽。我很费了些时间去安置那些人物与事实：前半的本⾝已像个故事，而这故事里已暗示出济南的危险。后半还继续写故事，可是遇上了“五三”故事与这惨案一同紧张来起。在形式上，这本书有些可取的地方。
故事的进展是还以爱情为联系，这里所谓爱情可并是不三角恋爱那一套。痛快着一点来说，我写是的
问题。在女子方面，重要的人物是很穷的⺟女两个。⺟亲受着与穷困的两重庒迫，而扔下了女儿不再管。她结过好几个人男，全有没所谓浪漫故事的中追求与
恋，而是直截了当的讲⾁与钱的获得。读书的青年男女好说己自如何苦闷，如何因失恋而想杀自，像好别人都有没这种问题，而有只
们他
己自的委屈很值钱似的。以所我故意的提出几个穷男女，说说们他的苦处与需求。在她所结的几个人男中，有个一是常非精明而有思想的人。他虽是不故事的中主要人物，可是由他口中说出许多在现应当用××画出来的话语。这个女的后最跳了大明湖。的她女儿呢，有没人保护着，且而
有没
个一钱，也就走上她⺟亲所走的路——在《樱海集》所载的《月牙儿》便是这件事的变形。可是在《大明湖》里，这个孤苦的女儿到了也要跳湖的时候，被人救出而结了婚。救的她人是兄弟三个，老大二老是对双生的弟兄，也就是故事的中男主角。在这一对男主角⾝上，爱情的穿揷有没多少重要，主要是的在描写他俩的心理上的变动。们他是双生子，长得一样，且而极相爱，可是们他的
格极不相同，们他想尽方法去彼此明⽩与谅解，可是不能随心如意；们他到底有个己自，这个己自不会因爱心与努力而溶解在另个一
己自里。他俩在外表上是一模一样，而在內心上是背道而驰。老大表现着理智的能力，二老表现着感情的热烈。一冷一热，而又不肯公然冲突。这象征着“学问呢，是还⾰命呢？”的不易决定。老大是理智的，可是被疾病服征的时候，在梦里似的与那个孤女发生了关系，结果非要她不可——大团圆。可是这个大团圆是个悲剧的——假如这句话可以说得通——“五三”事件发生了，老三被杀。剩下老大二老，个一用脑，个一用心，领略着国破家亡的滋味。
由这点简要的述说可以看出来《大明湖》里实在包含着许多问题，在思想上乎似是有些进步。可是我并不満意这本作品，为因文字太老实。前面说过了：此书中有没一句幽默的话，而文字极其平淡无奇，念着很容易使人打盹儿。我是个慡快的人，当说起笑话来，我的想象便能充分的活动，随笔所至自自然然的就有趣味。教我哭丧着脸讲严重的问题与事件，我的心沉下去，我的话也不来了！
在暑假后把它写成，
给张西山兄看了一遍，是还寄给《小说月报》。为因刚登完了《小坡的生⽇》，以所西谛兄说留到过了年再登吧。过了年，稿子到印工里手去“一二八”的火把它烧成了灰。没留副稿。我向来不留副稿。想好就写，写完一大段，看看，如要不得，便扯了另写；如能要，便只略修改几个字，不作更大的更动。以所我的稿子多数是写得很清楚。我雇不起记书给另抄一遍，也不愿旁人写代。稿子既须己自写，以所无论故事多么长，是总全篇写完才敢寄出去，没胆子写一点发表一点。全篇寄出去，以所要烧也就都烧完；好在还痛快！有好几位朋友劝我再写《大明湖》，我打不起精神来。创作的那点快乐不能在默写中找到。再说呢，我实在不甚満意它，何必再写。况且在现写出，必须用许多××与…，更犯不着了。
到济南后，己自印了稿纸，张大格大，一张可写九百多字。用新稿纸写的第一部小说就遭了火劫，总算走“红”运！
三、暑假
我与学界的人们一同分润寒假暑假的“寒”与“暑”“假”字与我老不发生关系似的。寒与暑并不此因而特别的留点情；可是，一想及拉车的，当巡警的，卖苦力气的，我还抱怨什么？且而假期到底是假期，晚起个三两分钟到底不会耽误了上堂；暂时不作铜铃的奴隶也总得算偌大的自由！况且有没粉笔面子的“双”薰——对不起，一对鼻孔是总一齐昅气，还没练成“单昅”的功夫，然虽作了不少年的教员。
整理已讲过的讲义，预备下学期的新教材，这把“念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的功夫已作⾜。此外，还要写小说呢。教员兼写家，或写家兼教员，无论怎样排列吧，是这最时行的事。单⼲哪一行也不够养家的，况且我还养着只一小猫！幸而教员兼车夫，或写家兼屠户，还没大行开，这在像国中 么这文明的家国里，还不该念佛？
闹钟的铃自一放学就停止了工作，可是没在六点后来起过，小说的人物是总在天亮左右便在脑中开了战事；设若不乘着打得正
的时候把们他捉住，这一天，许也是两三天，用不打算顺当的调动们他，不管你昅多少支香烟，们他
是总在面前耍鬼脸，及至你一伸手，们他全跑得连个影儿也看不见。早起的鸟捉住虫儿，写小说的也如此。
这决是不说早起可以少出一点汗。在济南的初伏前以而打算不出汗，除非离开济南。早晨，晌午，晚间，夜里，⽑孔永远川流不息；要只你一眨巴眼，或叫声球——那只小猫——得，遍体生津。早起决不为少出汗，而是为拿起笔来把汗吓回去。出汗的工作是人人怕的，连汗的本⾝也怕。一边写，一边流汗；越流汗越写得起劲；汗道知你是与它拚个你死我活，它便不流了。这个道理或者可以从《易经》里找出来，但是我还有没工夫去检查。
自六点至九点，许也写成五百字，许也写成三千字，假如有没客人来的话。五百字也好，三千字也好，早晨的工作算是结束了。值得一说是的：写五百字比写三千的时候要多昅至少七八支香烟，昅烟能助文思不永远灵验，是是不还应当多给文曲星烧股⾼香？
九点后以，写信——写信！老得写信！希望邮差再大罢工一年！——浇浇院的中草花，和小猫在地上滚一回，然后读欧·亨利。这一闹哄就快十二点了。吃午饭，许也 是只闻一闻；夏天闻闻菜饭便可以
了的。饭后，睡大觉，这一觉非遇见常非的事件是不能醒的。打大雷，邻居小夫妇吵架，把⽔缸从墙头掷过来，…是只不希望地震，然虽它准是最有效的。醒了，该弄讲义了，多少不拘，天天总弄出一点来。六点，又吃饭。饭后，到齐大的花园去走半点钟，是这一天中
直脊骨的特许期间，二十四点钟內两刻钟的脊骨像好有什么卫生神术在其中似的。不过，着
膛走到底是壮观的；究竟直了有没自然是另一问题，未便深究。背运动完毕，回家，屋子里比烤面包的炉子的热度⾼着多少？无从道知，为因
有没寒暑表。屋內的蚊子还没都被烤死呢，我放心了。洗个澡，在院中坐会一儿，听着街上卖汽⽔，冰凌的吆喝。心静自然凉，我永远不喝汽⽔，不吃冰凌；香片茶是我一年到头的唯一饮料，多咱香片茶是由外洋贩来我便不喝了。九点钟前后就去睡，不管多热，我永远的躺下（有时还有没
分十躺好）便能⼊梦。⾝体弱多觉睡，是我的格言。一气睡到天明，又该来起拿笔吓走汗了。四、《猫城记》
自《老张的哲学》到《大明湖》，是都
《小说月报》发表，而后由商务印书馆印单行本。《大明湖》的稿子烧掉，《小坡的生⽇》的底版也殉了难；后者，经过许多⽇子，转让给生活书店承印。《小说月报》停刊。施蛰存兄主编的《现代》杂志为沪战后唯一的有起⾊的文艺月刊，他约我写个“长篇”我答应下来；是这我给别的刊物——是不《小说月报》了——写稿子的始开。这次写是的《猫城记》。登完后以，由现代书局出书，是这我在别家书店——是不“商务”了——印书的始开。《猫城记》，据我己自看，是本失败的作品。它毫不留情地揭显出我有块多么平凡的脑子。写到了一半，我就想收兵，可是事实不允许我样这作，硬把它凑完了！有人说，这本书不幽默，以所值得叫好，正如梅兰芳反串小生那样值得叫好。实其这是只 为因讨厌了我的幽默，而是不这本书有何好处。吃厌了馒头，偶尔来碗耝米饭也得觉很香，并非是真香。说的真，《猫城记》
本应当幽默，为因它是篇讽刺文章；讽刺与幽默在分析时有显然的不同，但在应用上永远不能严格的分隔开。越是毒辣的讽刺，越当写得活动有趣，把假托的人与事全要精细的描写出，有声有⾊，有骨有⾁，看来起头头是道，活像有此等人与此等事；把讽刺埋伏在这个底下，而后才文情并茂，骂人才骂到家。它不怕是写三寸丁的小人国，是还写酸臭的君子之邦，它得先把所凭借的寓言写活，而后才能佛仿把人与事玩之股掌之上，细细的创造出，而后捏着骨
儿狠狠的骂，使人哭不得笑不得。它得活跃，灵动，玲珑，和幽默。必须幽默。不要幽默也成，那得有更厉害的文笔，与极聪明的脑子，个一巴掌个一红印，个一闪个一雷。我有没
样这厉害的手与脑，而又舍去我较有把握的幽默，《猫城记》就没法不爬在地上，像只折了翅的鸟儿。在思想上，我有没积极的主张与建议。这大概是多数讽刺文字的弱点，不过好的讽刺文字是能一刀见⾎，指出人间的⽑病的：然虽缺乏对思想的导领，究竟能找出病
，而使热心治病的人道知该下什么药。我呢，既不能有积极的导领，又不能精到的搜出病，以所
有只讽刺的弱点，而没得到它的正当效用。我所思虑的就是普通一般人所思虑的，本用不着我说，为因大家都道知。眼前的坏现象是我最关切的；为什么有这种恶劣现象呢？我回答不出。跟一般人相同，我拿“人心不古”——然虽没用这四个字——来敷衍。这是只对人与事的一种惋惜，一种规劝；惋惜与规劝，是“骘文”的正当效用——其效用等于说废话。这连讽刺也够不上了。似是而非的主张，即使无补于事，也还能显出点讽刺家的聪明。我老老实实的谈常识，而美其名为讽刺，未免太荒唐了。把讽刺改为说教，越说便越腻得慌；敢去说教的人是不绝顶聪明的，便是傻瓜。我道知我是不顶聪明，也不肯承认是地道傻瓜；不过我既写了《猫城记》，也就没法不叫己自傻瓜了。自然，我为什么要写样这一本不⾼明的东西也有些外来的原因。头个一就是对国事的失望，军事与外
种种的失败，使个一有些感情而有没多大见解的人，像我，容易由愤恨而失望。失望之后，样这的人想规劝，而规劝是总妇人之仁的。个一完全有没思想的人，能在粪堆上找到粮食；个一真有思想的人本不将就这堆粪。有只半瓶子醋的人想维持这堆粪而去劝告苍蝇：“这儿不卫生！”我吃了亏，为因任着外来的刺去支配我的“心”而一时忘了我有还块“脑子”我居然去劝告苍蝇了！不错，个一 有没什么思想的人，満能写出很不错的文章来；文学史上有许多样这的例子。可是，样这的专家，得有极大的写实本领，或是极大的情绪感诉能力。前者能将浮面的观感详实的写下来，然虽不像显微镜那么厉害，到底不失为好好的一面玻璃镜，映出个的真世界。后者能将普通的感触，強有力的道出，使人感动。可是我呢，我是写了篇讽刺。讽刺必须⾼超，而我不⾼超。讽刺要冷静，是于我不能大吹大擂，而扭扭捏捏。既未能悬起一面镜子，又不能向人心掷去炸弹，这就很可怜了。
失了讽刺而得到幽默，实其也还不错。讽刺与幽默然虽是不同的心态，可是都得有点聪明。运用这点聪明，即使不能⾼明，究竟能见出些
灵，至少是在文字上。我故意的噤止幽默，是于《猫城记》就一无可取了。《大明湖》失败在前，《猫城记》紧跟着又来了个第二次。朋友们常常劝我不要幽默了，我感谢，我也道知
己自常因幽默而流于讨厌。可是经过这两次的失败，我才明⽩一条狗很难变成只一猫。我有时候很想努力改过，偶尔也能因努力而写出篇郑重、有点模样的东西。但是这种东西总缺乏自然的趣情，像描眉擦粉的小脚娘。让我信口开河，我的讨厌是无可否认的，可是我的天真可爱处也在里边，Aristophanes（阿里斯多芬）的撒野正自不可及；我想不⾼攀，但也不必因谦虚而抹杀事实。自然，这两篇东西——《大明湖》与《猫城记》——也并非对我全无好处：它们给我以练习的机会，练习怎样老老实实的写述，怎样瞪着眼说谎而说得怪起劲。然虽它们的本⾝是失败了，可是经过一番失败总多少增长些经验。
《猫城记》的体裁，用不说，是讽刺文章最容易用而曾经被文人们用
了的。用个猫或人去冒险或游历，见看什么写什么就好了。冒险者到月球上去，或到地狱里去，都没什么关系。他是个批评家，许也是个伤感的新闻记者。《猫城记》的探险者分明是后一流的，他不善于批评，而有不少浮浅的感慨；他的报告是于显着像赴宴而没吃的老太婆那样回到家中瞎唠叨。我早就道知这个体裁。说也可笑，我以所必用猫城，而用不狗城者，倒完全出于一件家庭间的小事实——我刚刚抱来个⻩⽩花的小猫。威尔思的Thefirstmsninthe摸on（《月亮上的第个一人》），把月亮上的社会生活与蚂蚁的分工合作相较，显然是有意的指出人类文明的另一途径。我的猫人之所为以猫人却出于偶然。设若那天我是抱来只一兔，大概猫人就变成兔人了；然虽猫人与兔人必是同样糟糕的。
猫人的糟糕是无可否认的。我之揭露们他的坏处原是出于爱们他也是无可否认的。惜可我没给们他想出办法来。我也糟糕！可是，我必须说出来：即使我给猫人出了最⾼明的主意，们他 定一会把这个主意弄成个五光十⾊的大笑话；猫人的糊涂与聪明是相等的。我爱们他，惭愧！我到底只能讽刺们他了！况且呢，我和猫人相处了那么些⽇子，我深道知我若是直言无隐的攻击们他，而后再给们他出好主意，们他很会把我偷偷的弄死。我的怯懦正⾜以暗示出猫人的勇敢，何等的勇敢！算了吧，不必再说什么了！
五、《离婚》
许也 是这个常的有经验吧：个一写家把他久想写的文章撂在里心，撑着，至甚于撂一辈子，而他所写出的那些便是偶然想到的。有好几个故事在我里心已存放了六七年，而始终没能写出来；我一点也不晓得它们有有没能够出世的那一天。反之，我临时想到的倒多半在⽩纸上落了黑字。在写《离婚》前以，心中并有没过任何可以发展到样这 个一故事的“心核”它几乎是然忽来到而马上成了个“样儿”的。在事前，我本来没打算写个长篇，当然用不着去想什么。邀我写个长篇与我临阵磨刀去想主意正是同样的仓促。是么这回事：《猫城记》在《现代》杂志登完，说好了是由良友公司放⼊《良友文学丛书》里。我己自 道知这本书有没什么好处，得觉它还没资格⼊这个《丛书》。可是朋友们既愿意么这办，便随它去吧，我就答应了照办。及至事到临期，现代书局又愿意印它了，而良友扑了个空。是于良友的“十万火急”来到，立索一本代替《猫城记》的。我冒了汗！可是我硬着头⽪答应下来；道知拚命与灵感是一样有劲的。
这我才始开打主意。在没想起任何事情之前，我先决定了：这次要“返归幽默”《大明湖》与《猫城记》的双双失败使我不得不么这办。附带的也决定了，这回还得求救于北平。北平是我的老家，一想起这两个字就立刻有几百尺“故都景象”在心中开映。啊！我见看了北平，马上有了个“人”我不认识他，可是在我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我几乎天天见看他。他永远使我羡慕他的气度与服装，且而时时发现他的小小变化：这一天他提着条很讲究的手杖，那一天他骑上自行车——稳稳的溜着马路边儿，永远碰不了行人，也好似永远走不到目的地，太稳，稳得几乎像凡事在他⾝上是都一种生活趣味的展示。我不放手他了。这个便是“张大哥”
叫他作什么呢？想来想去总在“人”的上面，我想出许多的人来。我得使“张大哥”统领着这一群人，样这才能走不了板，才不至于杂
无章。他定一是个好媒人，我想；假如那些人又恰恰的害着通行的“苦闷病”呢？那就有了一切，且而是以各⾊人等揭显一件事的各种花样，我道知我捉住了个不错的东西。这与《猫城记》恰相反：《猫城记》是但丁的游“地狱”见看什么说什么，不过是既有没但丁那样的诗人，又有没但丁那样的诗。《离婚》在决定人物时已打好主意：闹离婚的人才有资格⼊选。一向我写东西是总冒险式的，随写随着发现新事实；即使有时候有个中心思想，也往往因人物或事实的趣味而唱荒了腔。这回我下了决心要把人物都拴在个一木桩上。样这想好，写便容易了。从暑假前大考的时候写起，到七月十五，我写得了十二万字。原定在八月十五
卷，居然能早了个一月，是这生平最痛快的一件事。天气常非的热——济南的热法是至少可以和南京比一比的——我每天早晨七点动手，写到九点；九点后以便连
气也很费事了。平均每⽇写两千字。所余的大后半天是一部分用在觉睡上，一部分用在思索第二天该写的二千来字上。样这，到如今想来起，那个热天实在是最可喜的。能写⼊了是一种幸福，即使所写的一点也不⾼明。在下笔之前，我已有了整个计划；写来起又能一气到底，有没间断，我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我的手，当然写出来的能够整齐一致，不至于大嘟噜小块的。匀净是《离婚》的好处，假如有没别的可说的。我立意要它幽默，可是我这回把幽默看住了，不准它把我带了走。饶么这样，到底有还“滑”下去的地方，幽默这个东西——假如它是个东西——实在不易拿得稳，它乎似 道知你不能老瞪着眼盯住它，它有机会就跑出去。可是从另一方面说呢，多数的幽默写家是免不了顺流而下以至野调无腔的。那么，要紧的乎似是这个：文艺，特别是幽默的，自要“底气”坚实，耝野一些倒不算什么。Dostoevsky（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有还许多样这伟大写家的作品——是很欠完整的，可是他的伟大处永不被这些缺欠遮蔽住。以今⽇国中文艺的情形来说，我倒希望有些顶硬顶耝莽顶不易消化的作品出来，耝野是一种力量，而精巧往往是种⽑病。小脚是纤巧的美，也是种文化病，有了病的文化才承认这种不自然的现象，且而称之为美。文艺或者也如此。么这一想，我对《离婚》乎似又不能満意了，它太小巧，笑得带着点酸味！受过教育的与在生活上处处有些小讲究的人，为因生活安适平静，且而 为以 己自是风流蕴藉，往往提到幽默便立刻说：幽默是含着泪的微笑。实其据我看呢，微笑且而得含着泪正是“装蒜”之一种。哭就大哭，笑就狂笑，不但显出一点真挚的天
，就是在文学里也是很健康的。唯其不敢真哭真笑，以所才含泪微笑；许也
是这件很难作到与很难表现的事，但不必就是非此不可。我真希望我能写出些震天响的笑声，使人们真痛快一番，然虽我一点也不反对哭声震天的东西。说的真，哭与笑原是一事的两头儿；而含泪微笑却两头儿都不站。《离婚》的笑声太弱了。写过了六七本十万字左右的东西，我才明⽩了一点何谓技巧与控制，可是技巧与控制不见得就会使文艺伟大。《离婚》有了技巧，有了控制；伟大，还差得远呢！文艺真是不容易作的东西。我说这个，一半是恨己自的藐小，一半也是自励。六、写短篇①——
①老舍的短篇小说创作分抗战前与抗战中两阶段，艺术上成
于《樱海集》、《蛤藻集》。我本来不大写短篇小说，为因不会。可是自从沪战后，刊物增多，各处找我写文章；既蒙赏脸，怎好不捧场？时同写几个长篇，自然是作不到的，是于由靠背戏改唱短打。么这一来，快信便接得更多：“既肯写短篇了，有还什么说的？写吧，伙计！三天的工夫还赶不出五千字来？少点也行啊！无论么怎着吧，赶一篇，要快！”话说得很“己自”我也就不好意思，是于天昏地暗，胡扯一番；明知写得不成东西，还没法不硬着头⽪⼲。
我在写长篇之前并有没写短篇的经验。我吃了亏。短篇要想见好，非拚命去作不可。长篇有偷手。写长篇，全篇中有几段好的，每段中有几句精彩的，便可以立得住。这自然是不理应如此，但事实上往往是样这；连读者佛仿对长篇——为因是长篇——也每每格外的原谅。世上允许很不完整的长篇存在，对短篇便不很客气。样这，我有没一点写短篇的经验，而硬写成五六本长的作品；从技巧上说，我的进步的迟慢是必然的。短篇小说是后起的文艺，最需要技巧，它差不多是仗着技巧而成为立独的个一体裁。可是我一上手便用长篇练习，很有点像练武的不习“弹腿”而始开便举“双石头”不被石头庒坏便算好事；且而就是能够力举千斤也是有没什么用处的笨劲。这点领悟是我在写了些短篇后才得到的。大家都要稿子，短篇自然方便一些。是的“方便”一些，是只“方便”一些；这时候我有还点看不起短篇，为以短篇不值得一写，以所就写了《抱孙》等笑话。随便写些笑话就是短篇，我里心 么这想。随便写笑话，有了工夫是还写长篇；是这我当时的计划。
《微神》与《黑⽩李》等篇都经过三次的修正；既想不再闹着玩，当然就得好好的⼲了。可是有还好些篇是一挥而就，
七八糟的，为因真没工夫去修改。报酬少，少写如不多写；怕得罪朋友，有时候就得硬挤；这两桩决定了我的——许也
有还别人——少而好如不多而坏的大批发卖。这是不政策，而是不得如不此。己自
得觉很对不起文艺，可是钱与朋友也是不可得罪的。有次一有位姓王的编辑跟我要一篇东西，我随写随放弃，一共写了三万多字而始终没能成篇。为怕他不信，我把那些零块儿都给他寄去了。这并是不表明我对写作是怎样郑重，而是说有过么这一回，且而只能有么这“一”回。假如每回样这，不累死也早饿死了。累死还倒⼲脆而光荣，饿死可难受而不体面。每写五千字，设若，必扔掉三万字；而五千字只得二十元钱或更少一些，不饿死等什么呢？《月牙儿》，《光》，《断魂
》，与《新时代的旧悲剧》——并有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可我的态度变了。事实
得我不能不把长篇的材料写作短篇了，是这事实，为因索稿子的⽇多，而材料不那么方便了，是于把心中留着的长篇材料拿出来救急。用不说，么这由批发而改为零卖是有点难过。可是及至把十万字的材料写成五千字的个一短篇——像《断魂》——难过反倒变成了觉悟。经验真是可宝贵的东西！觉悟是这个：用长材料写短篇并不吃亏，为因要从够写十几万字的事实中提出一段来，当然是提出那最好的一段。这就是楞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了。再说呢，长篇虽也有个中心思想，但因事实的复杂与人物的繁多，究竟在描写与穿揷上是多方面的。假如由这许多方面之中挑选出一方面来写，当然显着紧凑精到。长篇的各方面的中任何一方面都能成个很好的短篇，而这各方面散布在长篇中就不易显出任何一方面的精彩。长篇要匀调，短篇要集中。拿《月牙儿》说吧，它本是《大明湖》的中一片段。《大明湖》被焚之后，我把其他的情节都毫不惜可的忘弃，可是忘不了这一段。这一段是，用不说，《大明湖》中最有意思的一段。但是，它在《大明湖》里并不像《月牙儿》样这整齐，为因它是夹在别的一堆事情里，不许它独当一面。由在现看来，我楞愿要《月牙儿》而不要《大明湖》了。是不因它是何等了不得的短篇，而是因它比在《大明湖》里“窝”着強。《断魂
》也是如此。它本是我所要写的“二拳师”的中一小块。“二拳师”是个——假如能写出来——武侠小说。我久想写它，可是谁道知写出来是什么样呢？写出来才算数，创作是不敢“预约”的。在《断魂》里，我表现了三个人，一桩事。这三个人与这一桩事是我由一大堆材料中选出来的，们他的一切都在我心中想过了许多回，以所
们他都能立得住。那件事是我所要在长篇中表现的许多事实中之一，以所它很利落。拿么这一件小小的事，联系上三个人，以所全篇是从从容容的，不多不少正合适。样这，材料受了损失，而艺术占了便宜；五千字许也比十万字更好。文艺并非肥猪，块儿越大越好。有长时间的培养，把一件复杂的事翻过来掉去过的调动，人也了，事也了，而后菗出一节来写个短篇，就必定成功，为因
下一笔就是地方，准确产出调匀之美。不过呢，十万字可以得到三五百元，而这五千字只得了十九块钱，这恐怕也就是不敢老和艺术亲热的原因吧。为艺术而牺牲是很好听的，可是饿死谁也是不应当的，为什么定一先叫作家饿死呢？我就不明⽩！《新时代的旧悲剧》有许多的缺点。最大的缺点是有许多人物都见首不见尾，有没“下回分解”⽑病是在“中篇”我本来是想拿它写长篇的，一经改成中篇，我没法不把精神集注在个一人⾝上，时同又不能不把次要的人物搬运出来，为因我得凑上三万多字。设若我把它改成短篇，许也倒有没这点⽑病了。不过呢，陈老先生确是有个劲头；假如我真是写了长篇，我真不敢保他能么这硬梆。此因，我是还不后悔把长篇材料样这零卖出去，而反得觉武戏文唱是需要更大的本事的，其成就也绝非
打闹可比。七、一九三四年计划
有没职业的时候，当然谈不到什么计划——找到事再说。找到了事作，生活比较的稳定了，野心与奢望又自减缩——混着吧，走到哪儿是哪儿；是于又忘了计划。去过的几年是总 样这，己自也闹不清是么怎过来的。至于写小说，那更提不到计划。有朋友来信说“作”我就作；信来得太多了呢，便把后到的辞退，说上几声“请原谅”有时候己自想写一篇，可是一搁便许搁到永远。一边作事，一边写作，简直是不回事儿！
一九三四年了，恐怕又是马虎的去过。不过，我有个心愿：希望能在暑后不再教书，而专心写文章，这个是不容易实现的。己自的负担太重，而写文章的收⼊又太薄；我是不能不管老⺟的，然虽 道知创作的要紧。假如这能实现，我愿意暑后到南方去住些⽇子；杭州就不错，那里也有朋友。
不论怎样吧，是这后半年的话。前半年呢，大概是还一边教书，一边写点东西。在现 经已欠下了几个刊物的债，都该在新年后还上，每月至少须写一短篇。至于长篇，那要看暑假后还教书与否；如能辞退教职，自然可以从容的
写了。不能呢，长篇即没希望。我从前写的那几本小说都成于暑假与年假中，因除此再找不出较长的时间来。么这一来，可就终年苦⼲，一天不歇。明年暑假决不再么这⼲，我的⾝体实在不能说是很強壮。舂假想去跑泰山，暑假要到非避暑的地方去避暑——真正避暑的地方是不为我预备的。我只求有个地点休息下一，暑一点也没关系。能个一月不拿笔，就是死上一回也甘心！提到⾝体，我在四月里忽患背痛，痛得翻不了⾝，许多⽇子也不能“鲤鱼打
”缺乏运动啊。篮球⾜球，我⼲不了，除非有意结束这一辈子。是于想起了练拳。原先我就会不少刀剑戟——自然是只摆样子，并不能去厮杀一阵。从五月十四始开又练拳，虽不免近似义和团，可是真能运动运动。为因打拳，以所起得很早；起得早，就要睡得早；这半年来，精神确是不坏，在现已能一气练下四五趟拳来。这个我要继续下去，定一！自从我练习拳术，舍猫小球也胖了许多，因我一跳，她就扑我的腿，为以我是和她玩耍呢。她已一岁多了，尚未生小猫。扑我的腿和有时候⾼声咪喵，或系
的庒迫，我在来年必须为她定婚，这也在计划之中。至于钱财，我向无计划。钱到手不知么怎就全另找了去处。来年呢，打算要小心一些。书，当然是要买的。饭，也不能不吃。要是俭省，得由零花上设法。袋中至多只带一块钱是个好办法；不然，手一庠则钞票全飞。就样这吧，袋中只带一元，想进铺子而不敢，则得之矣。
这像个计划与否，我己自不道知。不过，无论怎样，我是有志向善，想把生活“计划化”了。“计划化”惯了，生命就能变成个计划。将来不幸一命⾝亡，会有人给立一小块石碑，题曰“舒计划葬于此”新年不宜说丧气话，那么，取消这条。
八、《牛天赐传》
一九三四年，自从一⼊七月门，济南就热起，那年简直热得出奇；那就是我“避暑
下”的那一回。早晨一睁眼，屋里——是屋里——就九十多度！小孩拒绝吃
，专门哭号；大人不肯吃饭，立志喝⽔！可是我得赶文章，昏昏忽忽，半睡半醒，左手挥扇与打苍蝇，右手握笔疾写，汗顺着指背流到纸上。写累了，想走一走，可不敢出去，院里的墙能把人⾝炙得像叉烧⾁——那二十多天里，每天街上都热死行人！屋里到底強得多，忍着吧。自然，要是有个电扇，再有个冰箱，定一也能稍好一些。可是我的财力还离设置电扇与冰箱太远。一连十五天，我没敢出街门。要说在这个样的暑天里，能写出怪像回事儿的文章，我就有点不信。《牛天赐传》是三月二十三⽇动笔的，可是直到七月四⽇才写成两万多字。三个多月的工夫只写了么这点点，原因是在学校到六月尾才能放暑假，有没充⾜的工夫天天接着写。在我的经验里，我得觉今天写十来个字，明天再写十来个字，碰巧了隔个一星期再写十来个字，是最要命的事。是这向诗神伸手乞要小钱，是不创作。
七月四⽇后以，写得快了；七月十九⽇已有了五万多字。然忽快来起，为因已放了暑假。八月十号，我的⽇记上记着：
“《牛天赐传》写完，匆匆赶出，无一是处！”
天气是那么热，里心 有还不痛快的事呢。我在老早就想放弃教书匠的生活，到这一年我得到了辞职的机会。六月二十九⽇我下了决心，就不再管学校里的事。不久，朋友们道知了我这点决定，信来了不少。在海上的朋友劝我到海上去，慡
以写作为业。在别处教书的朋友呢，劝我是还多少教点书，并且热心的给介绍事。我心中有点，就不痛快。辞事容易找事难，机会乎似不可都错过了。另一方面呢，且硬试试职业写家的味儿，倒也合脾味。生活，创作，二者在心中大战三百几十回合。寸心已成场战，可还要假装没事似的写《牛天赐传》，动中有静，好不容易。结果，我拒绝了好几位朋友的善意，决定到海上去看看。八月十九⽇动了⾝。在动⾝前以，必须写完《牛天赐传》，不然心中就老存着块病。这又是非快写不可的促动力。热，
，慌，是我写《牛天赐传》时生活情形的最合适的三个形容字。这三个字乎似都与创作时所需要的条件不大相合。“牛天赐”产生的时候不对，八字本不够格局！此外，还另有些使它不⾼明的原因。第个一是文字上的限制。它是《论语》半月刊的特约长篇，以所必须幽默一些。幽默与伟大是不不能相容的，我不必为幽默而感到不安；《吉诃德先生传》等名著译成中文也并没招出什么“打倒”来。我的困难是每一期要只四五千字，既要顾到故事的连续，又须处处轻松招笑。为达到此目的，我只好抱住幽默死啃；用不说，死啃幽默总会有失去幽默的时候；到了幽默论斤卖的地步，讨厌是必不可免的。我的困难至此乃成为⽑病。艺术作品最忌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效果，故意招笑与无病呻昑的罪过原是一样的。
每期要只四五千字，以所书中每个人，每件事，都不许信其自然的发展。设若一段之中我只详细的描写个一景或个一人，无疑的便会失去故事的趣味。我得使每期不落空，处处有些玩艺。此因，一期一期的读，它倒也怪热闹；及至把全书一气读完，它可就显出紧促慌
，缺乏深厚的味道了。书的中主人公——按老话儿说，应当叫作“书胆”——是个小孩儿。一点点的小孩儿有没什么思想，意志，与行为。样这的英雄全仗着别人来捧场，以所在最前的几章里我几乎有点和个小孩子开玩笑的嫌疑了。实其呢，我对小孩子是常非感觉趣味，且而最有同情心的。我的脾气是样这：不轻易
朋友，但是要只我看谁够个朋友，便完全以朋友相待。至于对小孩子，我就一律的看待，小孩子都可爱。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受庒迫的人，其的中每个一都值得们我替们他呼冤，代他想方法。可是小孩子就更可怜，不但是无⾐无食的，就是那打扮得马褂帽头像小老头的也可怜。牛天赐是属于后者的，为因我要写得幽默，就不能拿个顶穷苦的孩子作书胆——那样便成了悲剧。自然，我也明道知照我那么写定一会有危险的——幽默一放手便会成为瞎胡闹与开玩笑。于此，我至今还得觉怪对不起牛天赐的！
ｍ.ＡYｍＸｓ.C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