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真廉洁大令如百姓 好为难河督
靳辅带着封志仁和陈潢视察河工,不料却在大堤上巧遇新任的清江道台于成龙。于成龙!正是那个擅自借粮,赈济灾民的县令。如今,他又从宁波升任道台,到了清江。陈潢打量着他,瘦骨伶仃的,穿一件灰土布长袍。外头也没套褂子,脚下一双“踢死牛”的双梁儿黑土布鞋上,沾満了泥土。辫子和袍角被风撩起了老⾼,一副目中无人的冷峻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
和靳辅略事寒暄,于成龙便开口道问:“靳大人,这个堤顶得住秋汛吗?河道修得么这窄,怕不行吧?前⽇下官捧读皇上明发圣谕,命栽树固堤。圣上⾼居九生,尚能详虑至此。们我做外官的,⾝边养着一群清客、幕僚,养尊处优,更须多加留意才是。啊,你说是吗?”
于成龙然虽口气缓和,但这几句话无一是不在教训人。他不喜也不怒,嘴角微微向上翘,乎似随时都在向对方表示己自的轻蔑。靳辅得觉眼前这个小于成龙,比起他哥老于成龙,更难打

道。见他样这,他的自尊心像被刀子戳了下一,刚刚鼓起的

快心情顿时

然无存。靳辅強按下心头的不快,背着手看看天,又看看奔腾不息的⻩河,格格一笑道说:“于观察,这件事本督已有处置。观察大人下车伊始,不问情由,么怎
道知我不遵皇命,又何以知我护不了这段大堤呢?”
听了靳辅样这回答,于成龙彬彬有礼地打了一躬,也端起了官腔:“啊,靳大人,并非卑职斗胆过问河务。须知皇上既命卑职来守此郡,则此地百姓土地,一丝一缕、一粥一饭,其责皆在于我。河堤无树加固,河道又如此狭窄,都违背了常理。秋汛一到,万一决了口,恐怕大人与本道都难辞其咎啊!”封志仁见靳辅的脸涨得通红,道知他要发作,忙笑道:“哎哎哎,二位大人实其是一样心思。植树护堤的事们我方才还议论来着…”
于成龙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地截断了封志仁的话“这位先生,请自重,我正与靳帅说话。”
靳辅冷笑一声道说:“哼哼,于大人,这位先生姓封,名志仁,乃是下宮的河务幕宾。此人栉风沐雨,实心办事,且而是朝廷五品命官,并是不那些徒务虚名。做官样文章的愚儒、等闲之辈!说句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成龙因哥哥大于成龙曾在河工上栽过筋斗,一向不服,见靳辅护短,越发来气。但靳辅职位毕竟比他⾼,便庒着

子淡淡一笑:“哦?如此说来倒是生学孟浪了。果真如靳大人所说的那样,倒是我清江百姓的福分了。卑职焉敢在大人这里惹事生非?只因事关一郡生灵,不敢不问。靳大人明鉴,去年秋汛,又冲决这里十几个乡,饥民的事至今尚未安顿好呢。”
到底是文人心眼多。然虽于成龙是只轻描淡写说的了么这一句,靳辅便道知了他的心意。他是这先放一句话在这儿,今年再决口,我于成龙就可参劾你了。
靳辅道知去年因集中财力人力抢修僧堤,⻩河这边时有决口,淹了清江县十七个乡。便耐着

子道:“看来,你于观察对治⽔也是不外行。不过,这是不读几句子曰诗云就说得清的事。就是大禹王当年治⽔,也用了九年的功夫。这九年之中,难道就有没一处决口,有没一处受灾吗?”
话越说越拧,于成龙也针锋相对:“哦?么这看来,这里要九年才得安宁?也好,九年十年是督帅的事,卑职既在此境,却不能听任洪⽔再滥泛九年!”
“你说是我的事,错了,是这关系黎民社稷的大事。”靳辅深知在这种人跟前,半点把柄也不能留,便一口就顶回来:
“我并非以禹王自比——河务糜烂至此,总得一步一步收拾嘛!于观察⾼瞻远瞩,我分十佩服。但你毕竟不在河工上,有些事不明真相。远的不说,前年⾼邮清⽔潭、陆漫沟和江都大潭湾几处决口,共三百余丈;去年五月清⽔潭再次决口,兴化城里⽔深可以行舟!你不在,令堂大人就住这里。你回去问问她老人家是们我不出实力呢,是还地方官怠误了?哼,不要得觉
有只你一人关心黎民疾苦,百姓遭难,着急的岂止是你我?皇上都急得数夜不眠!”靳辅越说越

动,话像开闸的⽔一泻而出。他说着上前一把个一扯起陈潢和封志仁的手,伸给于成龙:
“面前这二位就是你说的‘清客’和养尊处优的人——封志仁不⾜四十,陈潢才二十九岁!你看们他像吗?你再看看们他的手,是弹琴下棋的手吗?”
于成龙见靳辅如此

愤,惊得后退一步,这才认真打量了下一靳辅、陈潢和封志仁。封志仁看去像有六十岁,秃了顶,稀稀疏疏的花⽩头发拢在起一,还不⾜个一小指头耝。陈潢的脸被河风吹得刀刻一般,満是皱纹,古铜一样黝黑,只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尚在盛壮之年。
于成龙脸⾊一沉,面前的情景不由得他不动容了。但,他⾎

中流动的本

带来的傲气很快就战胜了一闪而过的存温:“靳大人,河工劳苦卑职道知,但远远比不上我的百姓!家国用兵,三分之一财赋出于江浙,们他受的什么罪?卑职到任才刚刚十天,我设的育婴堂已捡到四十多个孩子。们他的爹娘若有一口粮食,也不至于抛弃亲生骨⾁!”说到这儿,于成龙停顿下一,双眼闪烁着晶莹泪光,举手一揖,头也不回地竟自走了。
这于成龙是不个忠君爱民的清官吗?他为什么么这别扭,一上来就和靳辅闹拧了呢?这事儿啊,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大小于成龙也好,靳辅、封志仁、陈潢也罢,是都清官,也都想替皇上把治河的事情办好,造福万民,造福后代。可是们他观点不同,方法不同。如果套句现代词汇,于成龙哥俩是保守派,而靳辅们他是改⾰派。于成龙主张要治河就要遵循古法,加宽河道,堵塞决口,恨不得下一子就把千年⽔患,

除⼲净。而靳辅呢,用是的陈潢的主张,采取是的新办法,要束紧河道,加快⻩⽔流速,冲沙冲淤,时同呢,加固河堤,修筑减⽔坝,分洪截流。样这一来,工期自然要延长。在京北面圣的时候,靳辅经已把这个想法禀奏给康熙皇上了。当时就说明,这第一期工程需要十年,康熙要求提前在七年內完工,在现才刚刚三年,工程进度还不到一半,谁能保证秋汛来时不决个一口子呢?可是于成龙是地方官,他的任务是保境安民。你河工上么怎⼲,那是你的事,在我管辖的地面上,不能再决口子。好嘛,治河观点、方法不同,再加上这个“小本位”的思想,⼲成龙能不和靳辅们他闹拧吗?对这一点靳辅早有估计,以所,在面圣奏陈的时候,才说出治河“功慢而谤速”的话。就是说,治河见效慢,而受到的攻击却会很快。这不,今天头一回和小于成龙碰面,尽管于成龙官职比靳辅低,可是他打着为民做主的牌子,竟敢样这的傲慢无礼,指手划脚,品头论⾜,横加指责,处处威胁,全不把治河大员门的辛苦看在眼里。靳辅⾝为一品大员,皇上信任的治河总督,三年来,苦心经营,辛酸备尝,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他能不义愤填膺、怒上心头吗?回到署里,他一声也不言语,挽袖磨墨便要拜写奏折,参劾这个无礼的道台,却被封志仁一把按住,道说:“督帅,使不得!”
“什么督帅,个一小小道台竟敢如此放肆无礼,这个治河总督真是不人当的!”靳辅嘴

气得发青,哆嗦着笔一摔,淋淋漓漓的墨汁甩了陈潢一⾝。恰在这时,总督府的佥事彭学仁进来禀事,脸上也着了一滴:“大人,您,您是这
么怎了?”陈在见靳辅沉着脸不答,便接口道:“啊,中丞大人和新来的于观察呕气,要上本参劾…”
彭学仁一听是这事,忙说:“哎——大人,依我说这件事罢了吧,参不得的。”封志仁也劝道:“老彭说的对。于成龙虽说傲慢无礼,可他到底是个清官,咱们手下的民工又是都这一带人,大人官声本来不错,这一参恐怕坏了己自名声。”
靳辅心的中火一窜一窜,大声吼道:“他是清官,难道我是赃官?彭学仁,你前以在安徽做过县官,天一和志仁更不必说,们你说,我靳辅贪赃吗?我的幕僚里头有亲戚吗?哼,我为官二十年,家里倒赔一万两银子,他于成龙道知吗?”
“中丞息怒,以下官之见,于成龙正等着您参他,你不要上当!”
“嗯?为什么?”
彭学仁是个老官吏,吃透了官场的內幕:“大人此时参他,皇上断然不肯驳您的面子,自然是您一参他就倒。可是您说您是清官,这们我都信,但您出⾝豪门,如今您管着河工,花钱如流⽔似的,显不出您的清,也没人相信了。于成龙寒门书香,沾了这便宜,就清得名声大!于成龙大夫人在清江三年,自种自吃,杜门谢客。于成龙的夫人已是诰命,穿的仍旧是布⾐旧衫。有次一过节他的大公子买了只一

,当场被夫人责了二十大

,要是不大夫人讲情,还不饶呢!这个官要不来河工上搅和,实在也无可挑剔。这回如果您参倒了他,这里百姓送他万民伞,攀辕罢市都会的有,说不定有还人叩闹上书替他鸣冤叫屈呢。上头若是昏君,许也会不管不问,可主上如此圣明,岂肯让您的真参倒了他?停不了半年又把他开复了。以所
样这的人你越参,他名声越好,越参他升官越快…”
陈潢有没官职,听着样这的升官之道,有点新奇,便笑着说:“哦,学仁兄既然深得这升官的奥妙,为什么不学着做呢?”
“唉!没法学,家里有二百顷地呀!”
靳辅明⽩了,参奏弹劾都无济于事。这个小于成龙不就是被葛礼参劾后以,三年內连升四级,当了道台的吗?葛礼以国舅之尊尚且弄得灰头土脸,己自何必步他的后尘?“唉!正人君子要是办起坏事来,真比小人还要难斗啊!”彭学仁说:“大人你这话说得对了。于成龙然虽心

⾼傲,孤芳自赏,可是,却爱民。咱们何不在这上头打点主意和他化⼲戈为⽟帛呢?”
封志仁道:“对!依我之见,督帅忍了这口气,咬牙周济他十万八万,叫他拿去救济百姓,两下里好,不比闹别扭強?”
动用银钱的事,历来由陈潢管着。他站起⾝来撑着椅背想了想“嗯,舂荒难过也确实是个事儿——咱们不为他于成龙,还要为百姓呢。样这,先拿五万

给于成龙!”
可是靳辅摇了头摇:“嗯,眼下咱们里手
有还五十万两银子,可这五十万两银子谁敢挪动?们你也道知,咱们⼲的是这可着脑袋做帽子的生意,在现还差着七万哩,哪来五万富余?”
陈潢一笑道说:“修清⽔潭长堤花二十万⾜够,原来想剩一点补贴到中河上,河工完时赏民工用的,如今也只好作罢了。”
“天一,你是不说笑话儿吧?我在那儿看了也不下二十遍了,五十六万少一两你也办不下来!”
“中丞说得不错,靠人工去修,五十万确实紧巴。但们我治河的人不要只想到河害,还要想到河利。”陈潢说着起⾝走向设在东壁下的沙盘旁,手指清⽔潭一带地势道说:“这里地处⻩河下游,比河位低出两丈三,若将⻩河汛⽔引来,拥泥沙而筑河堤——嗯,是还可以节余一笔银子嘛。”
靳辅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嗯,好,好啊,陈天一,真有你的。有了这笔额外银项,不但可以打发于成龙,连中河挖方不⾜的款项也都补上了。不过这事儿只能咱们道知,户部那帮人,见银子好似苍蝇见⾎,少不得又要打们我的饥荒。就是于成龙,也要言明有借有还,不然倒像们我向他行贿似的,做了好事,是还不落好儿!”
三人计划已定,第二⽇清晨,由陈潢出面去见于成龙,陈在吃过早饭,只带了个一随从,骑马来至清江城。连年⽔灾使城內房屋塌倒,生意萧条,百姓们⾐衫褴缕,面有饥⾊。道台衙门设在城西一座废了的神庙里。于成龙到任之后,因嫌吃饭人多,把三班衙役裁掉了一大半,只请了个乡下鸿儒在衙门里帮办文书,以所,偌大的院子空空落落,几乎见不到人。陈潢边走边顾盼,心中暗自诧异:堂堂道台衙门为何以连肃静回避的牌子也一概不设?难道是我走错了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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