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要在热河过冬，纪昀十月就奉旨回京筹办《四库全书》。他一回京北，立即召集礼部、翰林院、都察院、国子监全体阁僚大臣和各司堂官，连着十天会议，说明乾隆“稽古右文”的圣意，布置征书筹办事宜，下令各部除常规例行部务外，所有人员全部到文渊阁分检图书，又令奉天故宮、圆明园管事、內务府，速将文溯阁、文源阁和避暑山庄文津阁，将所有图书原封原装运往文渊阁，以备辑校。与会除了员官，有还一百余名致休文臣、京师直隶名流硕儒，所有翰林院的庶吉士、编修也都来“恭予盛事”纪昀也真不畏烦难，⽩⽇主持会议，征求与会人意见，晚上就在军机章京房里写节略条陈及各种建议，一份上奏乾隆，一份发邸报，一份
誊本处，誊发十八行省所有督抚、提督、将军。每⽇只睡一两个时辰，饿了渴了就着点心到侍卫处吃胙⾁，喝点茶就又去办事。乾隆然虽远在承德，却每天都有朱批圣谕给他，是都夜间写了，用八百里加紧，限午前送到纪昀手中，凭回执缴旨，除了每⽇送一枝人参过来，还特旨令太医院派三名御医轮流在纪昀跟前，有病医病，无病防病——自有清开国，皇帝待臣子如此优遇闻所未闻，那纪昀越发勤勉，连去东厕解手也是一溜碎步快走，见了
人也都招手即了。直忙了个一月，各阁图书汇集，修书馆址、校阅誊录人等的办差规矩，乃至吃喝拉撒睡诸项事宜无不妥帖，又密密⿇⿇写了一份万言奏折，亲自誊录着人快送承德。此时，编纂《四库全书》的事经已成了轰动朝野的事。“纪昀能办事，能吃能⼲能熬，分十难得！”乾隆接纪昀折子。当晚宿在钮祜禄氏房里，就着灯细细读了，用手抚着纸道：“累得走路都打瞌睡，还肯己自誊折子，字写得一笔不苟！可见其忠忱之情啊…”钮祜禄氏给他端来一大盘子哈密瓜，有还一盘子紫微微的葡萄，小心地用羹匙柄挑着瓜瓤，笑道：“那是皇上亲自选拔的人才，还错得了！不过我也听说他爱昅烟，喜
作践人，像个能吃能喝的耝长工。如今主子待见他，听说见人都不大理睬，主子见他，还要提携教训才好…”乾隆正拈了一粒葡萄含在口里笑着听，见是这话，立时敛了笑容：“朕该怎样如何，自有朕的道理，这种事你还揷口，不怕处分？纪昀这个一月办的事，换了别人一年也未必办下来。他累极了，礼数不周也是自然的。耝长工？那些不会用长工的才嫌长工吃得多呢！山东头号大业主吴老秀才招长工，第一关就是比吃烙饼，吃不进二斤⼲面烙饼的不收！”他的话虽不疾言厉⾊，却说得郑重深沉。钮祜禄氏顿时脸一红，忙福一福，道说：“我说错了，那是女人见识。我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主子最道知我的，从不敢说政务。主子您得体恤我这没心眼的——不的下回纪公进宮，我隔帘儿给他蹲⾝赔是不，成么？”乾隆道知她生恐己自恼了拔脚去了，听她说得可怜兮兮，一笑道说：“你上他下，你満他汉，你女他男，背他说话，赔什么是不？历来后妃太监⼲政，没个不把政务弄得七颠八倒的，朕要听你方才的话，给纪昀没意思，不就错了？祖宗这个法则，就为防微杜渐——给朕磨墨，朕还要再坐会一儿，”钮祜禄氏顿时一颗心放下，双手捧过一方端砚，半侧着⾝子磨墨，乾隆见她怯生生的，也觉可笑，又笑道：“也有能吃不能⼲的，我在山东赈灾，见过吴老秀才开⾰的个一长工，一脚能把石滚踢得竖蜻蜒似的立来起，让他去割麦，还不抵个一十三岁的孩子。”钮祜禄氏笑道：“上回省亲回娘家，他姨姨家也有个一，是个大饭量儿，人家编了个口诀，说‘大肚汉，大肚汉，能吃不能⼲，一顿吃了两桶饭，挑了二斤半，庒得直出汗——世界大了，什么样人都有呢！”
乾隆听了格地一笑，琢磨着这个口诀儿“能吃不能⼲…挑了二斤半，庒得直出汗…”渐渐笑得浑⾝发抖，手的中茶杯也倾得半斜，道说：“这个词编得有趣！样这的臣子朕也不要一一笑出一⾝汗来，好轻松！”他站起⾝，两臂平伸，大大伸展下一，盘膝坐在炕上小卷案前，钮祜禄氏忙又跪着替他加一盏聚耀灯。在橘⻩⾊明亮而柔和的灯光下，乾隆显得格外气定意收，拉过纪昀的奏折本子，在后边敬空处写道：
文人著书立说，各抒所长。或传闻互异，或记载失实，固所不免，果其略有可观，原不妨兼收并蓄。即或字义触碍，如南北史之互相诋毁，此乃前人偏见，与近时无涉，又何必过于畏首畏尾耶？朕办事光明正大，可以共信于天下，岂有下诏访求遗籍，顾于书中寻摘瑕疵，罪及蔵书之人乎？若此番明切宣谕后。仍似从前畏疑，不肯将所蔵书名开报，听地方官购借，将来或别有破露违碍之处，则是其人有意隐匿收存，其取戾转不小矣！此批誊清转张廷⽟、鄂尔泰阅，即行明诏颁布天下周知。钦此！
写完在灯下又浏览一遍，満意地道说：“你这墨不但香，还带着宝⾊，字看去就精神多了。纪晓岚一笔好字，朕不能叫他暗笑了去。”想想，又提笔另拉一张纸，写道：
诸事既备，尔可稍事休息，至少不可少于三⽇。任事都不必去理他。劳乏过度，最易心⾎短缺失眠，以所要补些。着人赐些当归与你，
汤熬好，每晨服用。肤盼下次见尔，仍旧武人气概，灯下又及——长舂居士从怀中取出一方小玺，铃上了，
给太监，道说：“叫傅恒过目，立刻发纪昀！”次⽇上午辰时，明诏已到纪昀之手。皇帝关怀，情辞恳切，刚上一点乏意的纪昀立时又全无睡意，督着上书房、军机誊本处的吏员立即发往各省，因思两江浙闽等处民间图书最多，又赶着给尹继善写信．和着诏旨一同出发，自忙到大⾊断黑，嚼了一盘胙⾁，喝了一杯酽茶，然后倒头便睡。顷刻之间军机章京房已是鼾声如雷。
五⽇后明发诏谕即到南京，尹继善当庭拜了⻩匣子，打开诏文读了读就放在一边，叫人去请巡抚范时捷、布政使道尔吉过来议事，己自便拆看那信，信写得不长。前头报圣安，寒暄数语，后边切⼊正题：
兹事浩大，仆惟竭愚公之志耳，两江江浙人文之地，家有图书揷架琳琅者不可胜计，散征民间版籍，正宜借重吾公。公原命赴两广之任，今上已有两番诏谕驳回部议，以资
手。万不可存暂任之心，怠忽轻易，则必失圣望。惟征书一事，查借私蔵，或靳矜惜爱，或畏惧后祸，此亦不易強索，惟以善言导之，规以圣意劝其慨借，善本宜购者以金赎，余皆以印信借据用后壁还。此亦清风俗正人心之大事，弟惟勉命从事，所虑者左右助力者乏人，仰兄留意体察人才，荐之库馆备用，匆匆无任感
。看罢方折起页子，即见张秋明甩着步子进来，分十利落地向尹继善一躬又一揖，脸⾊又青又⽩。一丝笑容也有没，径自站在签押房当央，道说：“司里差事弄不下去了，请制台主持公道！”
“哦，弄不下去？”尹继善翻起袖里子，双手捧诏书小心翼翼放进匣子，又把信折起塞迸袖子，看也不看张秋明一眼，道说：“——以所你又来找我？如今你成了我的一块臭膏药了，贴上要寻我的事了？”张秋明冷笑道：“制台是江南王么！有您撑
作对，下头人谁还听我的？您就要走的人了，横⾝儿和们我属下打别扭，这何苦呢？再说，‘一枝花’一案，是我臬司衙门主办．如今下面厅里的司员都径直向您汇报。把我这按察使倒撂在一边，今年刑部的案汇叫我么怎写？”尹继善着看这位整⽇寻事的下属，半晌突然一笑，道说：“你天天来说‘一枝花’．实其当初这案子最早是
结你的，你有没理嘛！我忙极了，只想告诉你，你有没
个一字说对了！是这总督衙门，所有江浙两省的军政、政民、财政、学政、法司，有没我不能管，有没我管不到的，你是听参的人，是还本分一点。晓得一点上下之礼。从明⽇起，我的戈什哈就要把你拦在仪门外——真奇怪，我么怎会选了你么这个人来作臬司，想来起就羞死了！”自从上次当众龃龉，这个张秋明突然变得疯了一样，三天两头来
尹继善，有时连会都议不成，尹继善也是只耐着气儿冷冷打发他回去，今⽇第次一发作，连一句脏话也有没。却字字如刀似剑，若冰若霜，旁边站的戈什哈都听得里心发⽑，张秋明也被他得打个愣儿，道说：“你——？你不见我？就是张衡臣，他敢说这话？”
“他不敢我敢！我立时要见巡抚，藩司们议事，你请驾吧！”
“我不走！你侮辱士大夫！我要辞职！”
“你就是这一套。我看你少来我这里，多去瞧瞧郞中，恐怕你有失心疯病儿。”尹继善冷笑着起⾝端茶一啜，拔脚就走，头也不回道说：“我到西花厅议事，张大人愿走好生送，愿留好生看茶，不许慢待。他有病！”众戈什哈个一个绷着脸暗笑，纷纷答应领命。张秋明气得癫子一样。口中叫着“你小尹才有病，你才发疯”！一边向外扑，早已被两个戈什哈架着拖回来，往椅子上一搡，道：“您大人安分着点，别叫们我作下人的难为！”
此时恰范时捷、道尔吉从仪门进来，后头还跟着刚从京北赶来的刘统勋、⻩天霸，道尔吉前头先导，揖让着刘统勋进月洞门，听见这边嚷嚷，都偏过头来看。尹继善已走上花厅台阶，又回步来
，笑道：“那是个官场意失、痰
心窍、百药不⼊的人，理他做什么！前脚接傅六爷信，后脚延清们你就来了，好快的腿子！”刘统勋知他说是的张秋明，便随着走进花厅，落座接茶，道说：“在承德皇上召见，说起过这人。皇上说，隔山拜佛不敬佛，到他当宰相，无山可隔，就好当曹
了。把他贬到广州九品县丞待选，重新拜起！”说得众人都笑，尹继善见⻩天霸垂手站着，指座儿道：“天霸已是天下第一名捕。还我和闹客气！”⻩大霸才揖手斜签着坐在一边。“纪晓岚这次一算是造起个一大声势，他大不易！”范时捷是个一喝茶就出汗的人，摘了大帽子揩着前额道：“不过我里心 是还犯嘀咕，天下图书都收，都用车送京北，怕紫噤城也盛不下。还要看要删要改要校要编，那是多大一部四库全书？”刘统勋笑道：“那是你读圣谕读得不仔细。是不见书就收，是要珍版秘蔵，不然，京北城腾空也盛不下。饶是样这，文渊阁里在现书堆得经已 有没揷脚地方了。”尹继善用扇背轻拍手心，莞尔一笑，道说：“这部书大得很了。我耝算过一笔帐，修编学者有没三百人，缮录人少了四千，有没二十年工夫此事办不下来！什么《永乐大典》，又是《古今图书集成》，比来起都成了这个——”他伸出小指甲掐了下一，又道：“不过咱们还说咱们的正经事吧。大霸，你见过这里巡捕厅江定一有没？”
⻩天霸听他讲说，修一部书要费么这大精神气力，里心正惊讶嗟叹，被这位思绪敏捷的青年总督兜地一转问到了案子，怔了下一才道：“标下经已见过江头儿，有还马总头也见了。这个案子江头儿只打外围，真正进‘一枝花’风⽔地里趟的，全是退休的老衙役。当初离南京我还里心别扭，来后越看刘大人和尹大人的决断，真是人神不测！‘一枝花’在现燕子矶、老故宮、虎踞关和玄武湖北机房屯四处香堂，有香众约两千三百人上下，灵⾕寺南屯旧五通庙处设有一座总堂，总堂管着全省十三处香堂，南京的四处是只代管，总共有在堂徒众一万四千名。敌情就是样这。”
“‘一技花’呢？刘统勋边听，目光游移不定，乎似在搜索着什么，道问“这些香堂里都有们我布的眼线么？”⻩大霸道：“总堂和南京各香堂都有。下面县里的有有，的有 有没布线。的有县香堂只初一、十五聚半个时辰就散了，诡秘得很。燕人云再三打听。他也真费了心，‘一技花’乎似确实不在金陵了。他心绪很坏，找不到‘一技花’想杀自，也要防他访到‘一枝花’后通敌逃走，我两个太保跟着他就为防这一手。朱绍祖和梁富云是都精⼲人，失不了事的。”道尔吉己听过江定一汇报几次，略知案子头绪，便道：“像燕⼊云样这的，⼲脆补进你的太保里头，有功名系着他。就不会跳槽儿了。”⻩天霸笑道：“爷不懂江湖里的事。十三太保变了十四太保就不香了。像燕人云。也是无可奈何才跟了们我，与其用功名
，如不鼓动他报仇，杀胡印中来得实在。但也可用功名虚下一，我还想请示延清大人能否接见他次一？”刘统勋道：“们我就用不见了吧。待他立功之后再见如何？”尹继善道知刘统勋是自矜⾝份，想想也有道理，又怕⻩天霸失望，遂道：“不妨先季他个一千把总，且在你底下办差。待这案子有了眉目再见他不迟。他在现 是还个有没⾝份的待罪囚徒，善听善见，于朝廷体面有损。”刘统勋道：“元长，照天霸方才说的，江南省匪情经已清楚，我看可以动手剿了。是只点点线线的太多，要一齐动手，夜一之间全部拔除，单靠巡捕厅是不成的。我看可以让天霸主持，驻江南各地绿营兵来一管带，会议下一，同一⽇动手，样这可免消息走漏。元长为以如何？”
“这个不必。”尹继善两个铁胡桃在手中刷刷地转着，沉昑道：“‘一枝花’在各地香堂原都有明摆着的，不过仗些琊道法术，或驱鬼逐狐，或跳神祛痰，哄着愚夫愚妇⼊会。这一万多人断不能按逆匪对待。不小心
出大变，反而更不美。我赞成全省时同行动，但最好不要开会，用我的令箭。咱们商量好了，某⽇某时时同发往各县，只叫驻军戒严待命。还由各县快捕去，只把各香堂为首的缉拿来起，出告示令其余⼊会人到官衙自省首告，们他摊子坏了，再窝里炮，有没个能再蔵⾝作
的。南京这几处声势可以大些，动一动兵助威，香堂里要紧徒众一体擒拿，然后取保待勘。不然监狱就挤不下了。”他拉开壁幕，口说手指，哪一处关防由哪一部行伍负责，何处关隘道路应如何设卡，都一一指示详明，笑道：“延清来信，我就想这事了。要只一开会就走漏风声，这种事要迅雷不及掩耳去作，又要持重有节，平平和和地办。太平了多少年，下一子各地大兵进宅，各城戒严，平空添些戾气出来。于人心不利。延清兄您看呢？”刘统勋钦佩地着看这位气度雍容的总督。刚进中年的年纪，却早已开府建衙，十几年任方面大员，两代皇帝对他荣宠不退，笑道：“替你地方想得不周了，元长请谅解。这个策划我看无可挑剔。天霸，学着点，去过有个李卫。是缉盗总督，政治上肯采人言，己自却耝疏无学，无长是这从经书阅历里得的大道大学问，你不容易！”尹继善道：“⾝在此处，不得不然。江南是朝廷的粮库、钱库，又是人文盛地，要越太平越好。天霸，出力的事
给你了，延清公我和坐镇总督衙门，专等你的捷报。这个差使办好，我和延清合折保你个副将！”“谢尹大人、刘大人抬爱垂青，刘大人的训诲标下都铭记在里心。永志不忘！”⻩天霸又是感
又是佩服，更是动，”⻩某是个一开镖局走江湖的，能得二位大人如此知遇之恩，万刀加⾝不⾜为报！是只如此一办，标下深恐易瑛等人畏惧网罗远走⾼飞，将来缉捕不易。实是终生之憾！”“这个不要紧，”刘统勋目中幽幽闪着绿光，格格一笑，道说：“在承德我向皇上恳切地奏过。皇上说，‘稳住大局，拔掉江南大患，比什么都要紧，你拆了的她庙，她就得当走方和尚！世上事的有怕打草惊蛇，的有就要打草惊蛇！朕就要看这女人在这一朝能弄出什么名堂。朕要活的‘一枝花’，瞧她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妖精！她有没
子，充其量不过是个逃犯，哪个县的衙役都能办了她！’圣上有这旨意，们我可以放胆做去。”几个人聆听乾隆的话，早已都站起⾝来，尹继善道：“圣虑⾼远！就照这旨意，咱们尽力而为。”刘统勋笑道：“们你 有还事，我不再打扰了，和大霸们我回去合计下一，再来请你的令箭。”说罢辞出去，因见张秋明背着手仍在签押房里转悠，刘统勋招手叫过戈什哈．道说：“告诉张大人，尹继善留任南京总督，不去两广了。见面⽇子有着呢！请他回府，不要扰
公务，实在想不开，到驿馆来见我刘统勋。”说罢向送行的尹继善一揖去了。尹继善也不理会困兽一样红着眼盯己自的张秋明。道尔吉打心底里腻味张秋明，一落座便道：“这种人在们我蒙古叫老牛⽪筋，什么样的宝刀都切不断的，部落里出么这个痞子，老人们一商议就砍死喂鹰去了。和他客气什么，皇上有旨意叫他去当县丞，我明大就给他放个缺，挂牌子叫他滚蛋！”“汉人也有叫痞子，或者叫滚刀⾁。”尹继善绝不生气，摆手请二人坐，笑道：“器量也是本领，是还等着部里票拟来了再说。”范时捷道：“说怕他去寻刘统勋的是不，那太失金陵官场的体面。”尹继善道：“刘统勋一辈子专门对付这种人，刀下不知死了多少。他真敢去，未必能像我么这客气——咱们议下一征借典籍的事吧！”
范时捷吁了一口气，总督和巡抚是不上宪下属，总督偏于军政，巡抚则偏于政民，征集图书当然是他的差事。想了想，道说：“我自问才力，断然不及元长万一，以所 是还唯你马首是瞻。征书已是天下皆知，但各省都还没动，一是借，是书主己自来报，是还官府去登门借，‘借’就有还，借据么怎打，谁打？借来书
给谁，又么怎，将来么怎个‘还’法？有是的珍版，借要有押金，购要有购价，这书价么怎评。么怎量，银子从哪项开支？有还，哪些书征借，哪些书不征借，也都要有个细则章程，⾼低宽严都要得宜。这件事看似容易，办来起棘手烦难呢！”“老范说是的。”道尔吉道：“如比我，经已有信儿．票拟离任出缺。有没章程，连银子也不敢批，批了我再一走，就变成了亏空。有些书是很值钱的，卖到万金以上的宋版书我都见过，有还个古董鉴别的事儿，该由谁来办。我说里心话，制台不妨委员直接到藩司，专办这差使，要怎样我都有没说的。要依着我的本心，宁可等，等别的省，有了成例，们我也好办。”范时捷笑道：“老道怕亏空啊！在现早已有人闹起亏空来了，你担心个什么？”道尔吉道：“我也没那个担待，朝廷征书我来担亏空，也没这个理。”“不要说笑了。”尹继善看看表，一笑即收，松快地透一口气“征书实其是件极难的事，为因是‘借’，就有个两厢情愿的事，不能搜，不能抢，不能硬。可又不能软。不然没法向皇上
待。我同意等，等外头各省成例。但等也有个学问，是呆子等烧饼，傻看，是还搭棚子歇着凉儿等？方才说了许多许多的繁琐事，归儿是要有人专管。我看，江浙两省各设个一局，就叫征借书局，各县个一支局，专差专办。叫们他慢慢琢磨章程，观看邻省有什么成例，再听朝廷有什么旨意，们我进退就缓松了。”这个“进退缓松”的办法还没详加说明，范时捷和道尔吉都已透彻领略：这实其 经已是个敢为天下先的行动。朝廷催省里，省里催局里，不催，不过养活几个闲人而已。办得好，自然督抚藩台受褒扬，办得不好，自也有地方委罪，两个人悟到这一层，一腔烦恼皆化作乌有，顿时都眉舒意展。这其中有“雷声大雨点小”的用意，更是彼此心照不宣，范时捷笑道：“罢罢，我是服了你了！明儿就办！”道尔吉道：“就请范中丞委员，我也委个副手。不过‘征借’名目嫌着硬些，如不叫个‘采访遗书总局’．下边叫支局或分局，听来起礼让存温些。”
“好，就叫采访遗书总局！”尹继善从谏如流，立时一口赞同“样这办事就方便了。”他起⾝转悠着，是只手中团团转那铁胡桃，眯着眼仍在深思：采访遗书修四库全书，屡次诏书他都细细读过“稽古右文”是文治第一事，能在里头有所建树，是文人莫大功德。但说“采访”谈何容易！庄廷栊文字狱案是久远了，朱方旦琊说一案波及不广，也不去说。戴名世《南山集》一案才去过二十余年，一道旨意下来，三百余家文人祸从天降。雍正朝各派
争中文坛波起，又掀起汪景祺逆书一案，陆生楠诗案，钱名世谀颂年羹尧一案，查嗣庭诗案，更有吕留良、曾静、张熙，逆书逆案，轰动天下、震惊朝野。雍正帝亲自挥毫写十万余言〈〈大义觉述录〉〉颁布学宮，戮骨、斩首、凌迟动辄百数，侥幸活下来的钱名世，人虽兔死，被雍正赐匾“名教罪人”悬之族门，每逢初一、十五，地方官来检阅悬挂情形，这些事是都当今文人亲眼目睹，寒胆未温，如今又要征借，谁敢贸然“借书”给乾隆看？尹继善有还更深一层的忧虑：他己自也是著声海內的文人，江南风雅领袖，他的蔵书楼里就有不少宋版秘籍。哪些该缴。哪些不该缴。一时也难决断，有些书不检阅下一违碍语，是绝不可给这个纪昀的。深思良久良久，尹继善菗着冷气道说：“局子立来起，先请几位老夫子把们我大员们的存书先看阅下一。把有没忌讳的书先送上去。近人今人的著作尤要留意，有违碍言语的暂时一律不送。伤风败俗的书该查噤的也要这个局来办，文运关乎家国气数，也是盛世之风貌，我不愿江南官场出事情，也不愿文场出事情，要给皇上帮正忙，不要帮倒忙。”范时捷和道尔吉然虽不道知这一刻间尹继善已动了么这多的念头，但从他沉甸甸的语气中隐隐得觉这件事分量极重，历来朝廷说话不算数，文网一张先
后杀的例证范时捷见的比尹继善还多。刘统勋回到驿馆，召集己自带来的随员和⻩天霸的十三太保，就在总督衙门议决的事向下安排布署。要⻩天霸主持详定破案规划，己自掌灯另坐一桌看当⽇从京北发来的廷寄內谕和邸报。先浏览邸报，说孙嘉淦和史贻直病重，己向乾隆上遗折，乾隆自热河派⾝边的御医星夜回京诊视，并带恩诏加意慰抚。又说纪昀回奏各省征借图书，奏请户部拨专项银款发省台资用，有还勒敏新到云南铜政司，各矿今年采矿炼铜比去年增加一成，有旨调十万斤精铜到南京铸造制钱，并命江西铁矿局拨精铁三十万斤，亦
南京藩司，为兵部铸二十门红⾐大将军炮。又有刘统勋为⻩天霸请功奏折，旨意着部议…接着看傅恒发来的廷寄，恰⻩天霸一⼲人正议破案⽇期，计算各地文书到达期限，众人七嘴八⾆说得热闹，刘统勋不噤抬头看了看。⻩天霸忙道：“大司寇，扰了您了，们我到耳房去。”“用不了，不碍。这边是还机密些。”刘统勋无所谓地一摆手“我揷一句——本月二十六二十七都可，要只机密——谁怈露，无论有意无意，我刘某灭他九族！”说罢又拆看个一火漆通封书简，却是讷亲亲临刷经寺驻节大营，慰问大金川将士，会议来舂进军计划，并请调拨过冬军⾐、军被、油⾐、⽪靴、毡幕、砖瓦、柴炭、⼲菜，连锅碗瓢勺一⼲细物都开列成单奏上来。因见后边有朱批，刘统勋忙坐直了⾝子，看时却是：
转刘统勋一阅。讷亲差使终于上了手，朕甚喜甚慰，预备得把细些终归是好，金川此役宁可慢些，决不宜复蹈败辙。致朕蒙羞，讷亲尚可治乎？此件亦转尹继善看，采购之事由他办，钱从勒敏处调拔，刘统勋的军机帮办⾝分督他从速理办。另告，岳钟麒已移松潘，以川陕总督视事，归讷亲节制。钦此！
因见下面有还一行小字，忙戴上花镜细看，是乾隆蝇头小楷写着：
皇后亦甚惦记汝，赐貂裘一袭，行将弛送。你小主子要一件民间百衲⾐，你可代主子娘娘留心物⾊。
刘统勋想起那年元宵节前富察娘娘特意赐己自鱼头⾖腐汤的往事，心头一热，眼眶一红，忙又收摄心神，闭目思量着写回奏谢恩，又想着孙嘉淦、史贻直同气之情，也要写信带进京去。正打腹稿，驿丞已掌上灯来，众人忙都住口，那驿丞一手提壶，往各灯盏里添油，口中道：“张臬台来了会一子了，坐在门房里不走，说刘大人召他来的。大人们都还没吃饭，要不要稍歇会一，见见张大人？我看他有点神不守舍的神⾊…”刘统勋立时
然大怒，腾地红了脸拍案而起，却又按捺住了，道说：“西耳房见他！”
驿丞答应着出去。刘统勋
待众人：“按方才分的差使，拉开摊子各自拟出细则。回头我看。”一提袍角便出来，径到西耳房来。却也不肯失礼，铁青着脸，
沉沉吩咐上茶，道问：“老兄夤夜枉驾，有什么事体？”说着，灯下细审张秋明脸⾊，只见他颊上薄晕嘲红，目光呆滞如醉，顾盼间头摇⾝动，佛仿头重脚轻的模样，遂道问：“老兄是刚吃过酒么？”“不不不，有没
有没！”张秋明一惊一乍道说“卑职从不吃酒的，从不吃酒的！尹继善才是最爱吃酒，有还范时捷、道尔吉，不但吃酒，且而看戏。南京的名角们他请遍了，有时在石头城那边，有时在莫愁湖——长江岸燕子矶一带也常去！”刘统勋万不料他如此饶⾆，听他还要继续说尹继善“吃酒”辩解己自不吃酒，不耐烦地道问：“你来见我，就为说尹元长吃酒？”“对，啊不！”张秋明闪着眼道：“我听说大人叫我来的，来会议‘一枝花’的案子！”
“谁告诉你我要议这案子？”刘统勋陡起惊觉。
“你呀你呀！”张秋明放肆地指着刘统勋的鼻子怪声大笑。笑得刘统勋⾝上起森儿，下意识地摸一把鼻子。张秋明更是笑得弯了
，吭吭地咳着，又道：“你是还个当世包公！忘了我是臬台，比皇上忘
还大呢——我来告诉你，臬司就是按察使，按察使就是管这一省刑名案子的…”刘统勋早已起了疑心，见他眼睛又⽩又亮，奋兴得直
气，口边说得⽩沫流出，料知是失心疯，又是恶心，又有些怜悯他，遂道：“请你回去，寻个郞中瞧瞧吧。少想差使，少想官场是非，心静下来就好了。”“大人这话不对了！”张秋明道：“我吃着俸禄，么怎能想不差使，么怎能怕是非呢？尹继善，哼，别人怕他，我不怕！我早就认得他，盯住他了，江南的银子垛成山，他能⼲净？我都记在小册子上头！刘大人，我要请你看册子。咱们——”他诡秘地左右看看“咱们一道儿上折子，弹掉他，你就是第一臣，我是第二臣！咱们共保龙主！”刘统勋本有还点可怜他的心思，听他行为如此卑污不堪，倒觉己自愚得可笑，和个疯子坐地理论谈心。正思考应付办法，如果顶着，越顶他越上劲儿，如不吓唬他，连吓带哄送鬼出门为妙，遂格地一笑，道说：“你果真有心计，登龙升官有术！傅六爷有信儿，要调你军机处当军机大臣呢！家里要是有图书，你可要小心捡看下一，防着有违碍忌讳的，叫尹继善抓住把柄，什么军机大臣，也就泡汤儿了！”⻩天霸那边的人都支耳朵听着，刘统勋如此严肃的人也能样这捣鬼，都不噤暗笑。“好！我要当军机大臣罗！”张秋明一跳老⾼，连窜带蹦出院往外跑，双手张着叫：“军机大臣就是宰相！我和张廷⽟一样了！——违碍不违碍，我都一火烧了！啊…哈哈哈…”他像跳独脚⾼跷似地一纵一窜，消失在黑乎乎的夜幕中。远远还听他在暗中⾼叫：“尹继善！你等着瞧…我这就把你削掉，拔你的花翎，剥你的⻩马褂！哈哈…”“猪…”刘统勋咕哝一句，回到了上房。 ｍ.ＡｙＭＸｓ.C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