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安妮·居里安Ⅰ
安妮:
您好!
来信收到。我最近正与别人合作写一部电影剧本,很大程度上是了为生计,电影剧本的稿费要比小说和散文⾼得多。写电影,基本上是奉命之作,要

据导演和电影市场的要求去写。写完一稿了,导演不満意,还要再写一稿,很累,以至⾎庒也⾼上去。以所,眼下我有点不敢接受您的约稿。我想,就在这封信中,谈谈我何以特别喜

玛格丽特·杜拉斯和罗伯-格里耶的作品吧。
实其,法国当代文学我读得很少,杜拉斯和罗伯-格里耶的作品我也只读过几篇。以所我如不明智些,把话题限制得量尽小:单就罗伯-格里耶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和杜拉斯的《情人》说说我的感受。
我曾对搞比较文学的朋友说过:为什么不在国中的《红楼梦》与法国的《去年在马里昂巴》之间做些文章呢?这两部作品的形式殊异,但其意旨却有大同。《红楼梦》是国中小说最传统的写法,曹雪芹生于二百多年前;《去年在马里昂巴》是法国新小说派的代表作,罗伯-格里耶活在当代。但这并不妨碍我从中看到,两部作品或两位作家的意趣有着极为相似的由来与投奔。罗伯-格里耶在他这部作品的导言中写道:“在这个封闭的、令人窒息的天地里,人和物像好
是都某种魔力的受害者,就像好在梦中被一种无法抵御的

惑所驱使,企图改变下一这种驾驭和设法逃跑是都枉费心机的。”又写道:“她(女主角A)像好接受成为陌生人(男主角X)所期待的人,跟他起一出走,去寻找某种东西,某种尚无名状的东西,某种别有天地的东西:爱情,诗境,自由…或许死亡…”我感到,这也正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所要说的,然虽
们我
有没直接听到他样这说。
那个陌生男子X,走过漫无尽头的长廊,走进那座豪华、雕琢、一无生气的旅馆,正像那块“通灵宝⽟”的误⼊红尘。那旅馆和荣、宁二府一样,里面的人百无聊赖、拘谨呆板、矫

造作,佛仿都被现实社会的种种规矩(魔法)摄去了灵魂,或者们他的灵魂不得不蔵在考究的⾐服和矫饰的表情后面,在那儿昏

着,奄奄一息,无可救药。唯有个一女人非同一般(《去》的中A和《红》的中林黛⽟),这女人便是生命的梦想之体现,在这死气沉沉的世界里,唯有梦想能够救们我出去。这梦想就是爱,久远的爱的盟约,未来的自由投奔。爱情是什么?就是自由的心魂望渴一同抵抗“现世魔法”的伤害和杀戮。因这“现世魔法”的统治,人类一直陷于灵魂的战争,这战争是不以剑与⾎的方式,而是以对自由心魂的窒息、⿇醉和扼杀为要点。在样这的现世中,在那个凄凉的旅馆和荣、宁二府里,个一鲜活的

望需要另个一不甘就死的生命的应答,这时候,爱情与自由是同义的,醒唤久远的爱的盟约便是摆脫魔法一同去走向自由;如果现实难逃,就让艺术来引领们我走进那亘古的梦想。我终于明⽩,这两部出于不时同代不同国度的作品,其大同就在于对这梦想的痴

,对这梦想被残杀的现实背景的关注,对这梦想能力的许之为美。这梦想的所指,虽是一片未知、虚幻、空⽩,但正因如此才是人

无限升华的可能之域。这永难劫灭的梦想,正就是文学和艺术的

。这

,不因国度的不同而不同,不因时间的迁移而迁移,为因人与物、与机器人的

本区别,我想,就在于此。
我记得在罗伯-格里耶的一篇文章中,他说过,《去年在马里昂巴》的中某些情景,源于他早年的梦境。我来不及去查找他是在哪篇文章中样这说过的了,我至甚不能确定他是否的真
样这说过,许也那是只我看了这部作品后所得的印象,以致我竟得觉那也是我有过的梦境。这可能是为因,在他的很多作品中(如比
有还《嫉妒》)的写景写物里,都含着梦似的期待。罗伯-格里耶的“物”主义,确实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摆脫了人的主观构想、主观⾊彩,达到了纯客观的实真。他之以所
样这希望,我想,他是要说:必须摆脫那些固的有、僵死的、屈从于习惯的对存在的观念,从那里走出来,重新看看人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看看你心魂的无限领域吧。以所他笔下的实真
是都“不确定的实真”
实真不单是现实,实真
是还梦想。如比黑夜,弥漫于半个地球的纷纭梦境,会随着⽩昼的来临便化为乌有吗?不,它们会继续漂流进⽩天,参与进现实。如比⽩天,谁能

据个一人目前的作为,而肯定地推断出他下一步的行动呢?那么你还能认定一群去上班的人是只一群去上班的人吗?不,每个一人是都一团不可预测的梦想,他是不一颗逻辑的中棋子,他是个一难于琢磨的下棋的人。如比记忆,你所的有记忆是都发生过的现实吗?不,那里面肯定有从未发生过的梦。但是,说梦是有没发生的,显然荒谬。梦经已发生,如同现实一样地发生了,并且成为们我
实真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人与电脑的

本区别,在于电脑不能无中生有地去创造,显然,梦想至甚是们我生命的主要特征了。
罗伯-格里耶的写作是不写实,至甚也未必是写梦,他的写作在我看来,是要呼唤人们的梦想和对梦想的痴

与爱戴。以所在他的作品里,处处留有未知、虚幻和空⽩,使们我得以由此无限地展开梦想,即展开们我的生命。生命恰恰是由梦想展开的,试想减去梦想,人还能剩下什么?罗伯-格里耶有一种非凡的能力,他是总能够把们我带到个一角度,让们我走进若实若幻的画面、音声或处境中去,见此形而生他意,得其意而忘其形,恍然记起生命悠久的源头,恍然望见生命不尽的去处。这正是让我读之而痴

的原因吧。
在狂疯的物

和僵死的规矩,像“魔法”一样使人丧失灵

的时代,梦想尤为珍贵,写作者要记住它,要崇尚它,跟随它。
在们我満心的爱情被“魔法”震慑、

爱被它劫掠去越来越广泛地变成商品、文学经常地沦为艺

表演的时候,们我多么希望听见杜拉斯《情人》的中那种独自诉说!们我需要的她
音声,那种语气,那种不加雕饰的款款而谈,沉重而又轻灵地把们我牵回梦想。有时我得觉,《去年在马里昂巴》的空⽩处,所埋蔵的,就是这个《情人》的故事。如果个一人,历经沧桑,终于摆脫了“现世魔法”的震慑,复归了人的灵

,他的文章就会洗去繁缛的技巧,而有了杜拉斯式的音声。真诚的、毫不规避地诉说,使你既在在现,也在去过和未来,在“情人”年青的裸体上,在“情人”衰老的面容里,在“情人”经已飘逝的心魂中。那时已不需要任何技巧、规则、方法,你是在对己自说,对上帝说,对生命和死亡说。“魔法”被宽广和朗的秋天吓跑了,你一生的梦想自由地东来西往,那是上帝给你的方式,不需要智力的摆弄,而随意成诗,成为最好的音乐。我常非喜爱《情人》,但乎似
有没更多的东西可以议论。自从我看到了《情人》的那一天起,在我的写作路途上的每一步,那样的境界是都我向往的。但我办不到。我想,这许也
是不能够学到的,模仿许也会更糟。许也,需要年龄把时间的距离拉得更长些,更长些,才可能走进它。许也我在那“魔法”中还有没走够,还有没走完,以所还不可能走出去。但我乎似
经已
见看了,文学应该走去的方向,就是在现世的空⽩处,在时尚所不屑的领域,在那儿,在梦想里,自由地诉说。
我想不谈论国中文学和法国文学,我只想说文学是一样的,有着一样的并且亘古不变的

。
安妮:此信如果您认为可以用,就请删去首、尾算做一篇文章吧。
加利玛出版社愿意出版我的作品,我自然是常非⾼兴和感谢的。您所选定的篇目,我也得觉很恰当。多谢。
今年为写那个剧本,花了太多的时间,以所其他东西写得很少。明年万万不能样这⼲了。
即颂
大安!
史铁生
1994年11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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