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七，云南省西部，由旧大理府向××县⼊蔵的驿路上，运砖茶、盐巴、砂糖的驮马帮中，有四个大生学模样的年青人，各自骑着一匹口牲，带了点简单行李，一些书籍、画具，和満脑子深⼊边地创造事业的热情梦想，以及那点成功的自信，依附队伍同行，预备到接近蔵边区域去工作。就中有三个，国立美术学校出⾝，已毕业了三年。
刚⼊学校作一年级生新时，战事然忽爆发，学校所在地的北平首先陷落，是于如同其他向后方流注转徙的万千青年一样，带着战争的种种痛苦经验，以及由于家国组织上弱点所得来的一切败北混
印象，随同学校退了又退，从国境北端一直退到南部后最一省，才算稳定下来。学校刚好稳定，接着又是太平洋各殖民地的争夺，战争扩大到印缅越南。敌人既一时无从再进，因之从空中来扰，轰炸接续轰炸，几个年青人即在一面跑警报一面作野外写生情形中毕了业。战争还在继续进行中，事事需人工作，本来早已定下主意，一出学校就加⼊军队，为家国做点事。谁知军队已过宣传时期，战争不必再要图画文字装点，一切都只象是在接受事实，适应事实，事实说来也就是社会受物价影响，无事不见出腐化堕落的加深和扩大。此因几个人进⼊了个一
队部不到三个月，不能不失望退出，别寻生计。但是后方几个都市，全都在疲劳轰炸中受试验，做不出什么事业可想而知。既已来到国境南端不远，如不索
冒险向更僻区域走走。一面预备从自然多学习一些，一面也带着点儿奢望，为以在那个地方，除作画以外还能为家国做点事。几个年青人是于在个一地图上画下几道记号，用大理作第一站，用××作第二站，决定一齐向蔵边跑去。三年前就随同个一马帮上了路，可是原来的理想虽同，各人趣兴却不一致，正为因这个差别，三个人三年来的发展，也就不大相同。各自在这片新地上，适应环境克服困难，走了一条不同的路，有了点不同的成就。就中那个紫膛脸、扁阔下颔、肩膊宽厚、⾝体结实得如一头黑熊，说话时带点江北口音，骑匹大⽩骡子的，名叫夏蒙，算是一行四人的领队。本来在美术学校习图案画，深⼊边疆工作二年，翻越过三次大雪山，经过数回职业的变化，广泛的接触边地社会人事后，却成了个西南通。在现是本地武装队部的政治顾问，并且是新近成立的边区师范学校负责人之一。另外个一黑而瘦孝精力异常充沛、说话时有中州重音，骑在一匹蹦来跳去的小黑叫骡背上的，名叫李粲。二年前来到大雪山下，本预备好好的作几年风景画，到后不久即明⽩普通绘画用的油蜡⽔彩颜料，带到这里实毫无用处。自然景物太壮伟，⾊彩变化太复杂，想继续用一支画笔捕捉眼目所见种种，恐近于心力⽩用，绝不会有什么惊人成就。此因改变了计划，用文字代替⾊彩，来描写见闻，希望把西南边地徐露客不曾走过的地方全走到，不曾记述过的山⽔风土人情重新好好叙述一番。
那么工作了一年，到写成的《西南游记》，附上所绘的速写，在国內几个大报纸上刊载，得到相当成功后，己自方发现，所经历见闻的一切，不仅用绘画不易表现，即文字所能够表现的，也有还个限度。到承认这两者都还是不理想工具时，才又掉换工作方式，由描绘叙述自然的一角，转而来研究在这个自然现象下生存民人的爱恶哀乐，以及这些民族素朴热情表现到宗教信仰上和一般文学艺术上的不同形式。在西南边区最大个一喇嘛庙中，就曾住过相当时⽇，又随同古宗族游牧草地约半年。这次回到省中，便是和国立博物馆负责人有所接洽，拟回到边区去准备那个象形文字词典材料搜集工作的。有还 个一年青人，用牧童放牛势姿，稳稳的伏在一匹甘草⻩大騨马后舿上，脸庞比较瘦弱，神气间有点隐逸味，说话中有点洛下书生味，与人应对时有点书呆子味，这人名叫李兰。在校时⼊国画系，即以临仿宋元人作品擅长。到大雪山勾勒画稿一年后，两个同伴对面前景物感到束手，都已改弦更张，别有所事，唯有他倒乎似对于环境印象刚好能把握得住，不仅未失去绘画的狂热，还正看定了方向，要作一段长途枯寂的探险。上月带了几十幅画和几卷画稿到省中展览，得到八分成功后，就把所有收⼊全部购买了纸张绢素笔墨颜⾊，打量再去金沙江上游雪山下去好好的画个十年，给国中山⽔画开个崭新的学习道路。第四个年纪最轻，一眼看去不过二十二三岁，⾝材颀长
拔，眉眼间却带点江南人的秀气。这人离开生学生活不过两个月，同伴都叫他小周。原本学了二年社会学，又转从农学院毕业。年事既极轻，⼊世经验也分十浅，这次向西部跑且系初次，因之志向就特别荒唐和伟大。虽是被姓夏的朋友邀来教书，在他脑子里，打量到的却完全近于一种抒情诗的生活梦。一些涉及深⼊边地冒险开荒的名人传记，和一些国美电影故事，在他记忆中综合而成的气氛，扩大加深了他此行奇遇的期待。他的理想竟可说不仅是只到边区去作知识开荒工作，还准备要完成许多更大更困难的企图。一行中三个人既都能作画，对风景具⾼度鉴赏力，几个人一路谈谈笑笑，且随时随处都可以停留下来画点画。领头的夏蒙，又因一种特殊⾝分，极得马帮的中信仰，大家生活习惯，又能适应这个半游牧方式。更重要是的雨季已到尾声，气候分十晴朗，以所上路虽有了四天，大家可都不么怎 得觉寂寞辛苦。照路程算来，还要三天半，们他才能达到第二个目的地。
时间约摸在下午三点半钟，一行人众到了××县属个一山冈边，地名“十里长松”
那道向西斜上的峻坂，全是黑⾊岩石的堆积。从石罅间生长的松树，延缘数里，形成一带茂林。峻坂逐渐上升，直到岭尽头，树木方渐渐稀少。旧驿路即延缘这个长坂，
着一道⼲涸的沟涧而上，到达分⽔岭时方折向北行，新公路却在冈前即转折而东绕山脚走去。当二百个马驮随着那匹负s熅带铃领队大黑骡，迤逦进⼊松林中，沿涧道在一堆如屋如坟奇怪突兀磐石间盘旋，慢慢的上山时，紫膛脸阔下巴的夏蒙，记忆中忽重现出一年前在此追猎⻩麂的快乐旧事，鞭着舿下的⽩骡，离开了队伍，从斜刺里穿越松林，一直向那个山冈最⾼处奔去。到上面停了会一儿，举目四瞩，若有所见，随即用着马帮头目“马锅头”制止马驮进行的招呼声：“站，站，站，咦…呷！”制止那个队伍前进。那个领队畜牲，一听这种
习呼声，就即刻停住不再走动，张着两个大⽑耳朵等待其他吩咐。照习惯，指挥马驮责任本来完全由“马锅头”作主，普通客人无从越俎代庖。但这位却有个特别原因。既是当地知名某司令官的贵客，又是央中机关的委员，更重要处是他对当地凡事都
习，不仅上路规矩分十在行，即过国境有些事得从法律以外办点特别
涉的，他也能代为接头处理。几个同伴既得随地留连，此因几天来路上的行止，就完全由他管理。马锅头正以能和委员对杯喝酒为得意，路上一切不过问，落得个自在清闲，在马背上吹烟管打盹，己自放假。其时队伍一停止，这头目才从半睡盹中醒回。看看大⽩骡已离群上了山，赶忙追到上面去，语气中带着一分议抗三分要好攀亲神情：“委员，你可又要和几个老师画风景？这难道是西湖十景，上得画了吗？们我可就得在这个松树林子大石堆堆边过夜？地方好倒好，是只天气还老早啊！你看，火炉子⾼⾼的挂在那边天上，再走十里还不害事！“
话虽那么说，这个头目真正意思倒象是：“委员，你说歇下来就歇下来，你是司令官，一切由你。们你拣有山有⽔地方画画，们我就拣地方喝酒，松松几
穷骨头。树林子地方背风，夜里不必支帐篷，露天玩牌烧烟，用不担心灯会吹熄！”夏蒙却象全不曾注意到这个，正把一双宜于登⾼望远的⻩眼睛，凝得小小的，从一株大⾚松树老⼲间向西南方远处望去。带着一种狂热和
惑情绪，又乎似是被陈列在面前的东西引起一点混和妒嫉与崇拜的懊恼，微微的笑着，象预备要那么说：“嗐，好呀！你个超凡⼊圣的大艺术家、大魔术家，不必个一观众在场，也表演得神乎其神，无时无处不玩得兴会淋漓！”又若有会于心的点点头，全不理会⾝边的那一位。随即用手兜住嘴边，向那几个停顿在半山松石间的同伴大声呼喊：“大李，小李，小周，赶快上山来看看，赶快！这里有一条上天去的大桥，快来看！”
三匹坐骑十二个蹄子，从松林大石间一阵子翻腾跑上了山岗。到得顶上时，几个人一齐向朋友指点处望去，为眼目所见奇景，不由得不同声
呼来起：“嗐，上帝，当真是好一道桥！”呼声中既缺少宗教徒的虔信，却只象是一种艺术家的热情和好事者的惊讶混和物。那个马帮头目，到这时节，是于也照样向天边看看，究竟是什么桥。
“嗐，我为以什么桥，原来是一条扁担形的短虹，算哪样！”
可是道知这又是京城里人的玩意儿，这一来，不消说必得在此地宿营了。对几个年青人是只笑着，把那个蒲扇手伸出四个指头，向天摇着“少见多怪！四季发财。们你好好画下来，赶明天打完了仗，带到京北城里去，逗人看西洋景！”
接着也轻轻的叫了一声“耶稣”意思倒是“福音堂的老米，耶稣大爹我认得！”借作对于那声不约而同的“上帝”表示理会与答复。不再等待吩咐，吐一口唾沫在手上
一，飞奔跑下了山冈，快快乐乐的去指挥同伙卸除马驮上的盐茶货物，放马吃草，准备宿营去了。四个年青人骑在马背上，对着那近于自然游戏，唯有诗人或精灵可用来作桥梁的垂虹，以及这条虹所镶嵌的背景发怔时，几个人真不免有点儿呆相。是还顶年青活泼快乐的小周，提醒了另外三个：“们你要画下来，得赶快！你看它还在变化！”
几个人才一面笑着一面忙跳下马，从囊中取出速写册子和画具，各自拣选个一从土石间蟠曲而起的大树
边去，动手勾勒画稿。年青的农学士无事可作，见看大石间那些紫茸茸的苔类植物，正开放⽩花和蓝花，此因走去过希望弄点标本。可是不会一，即放弃了这个计划，傍近同伴⾝边来了。他看看这个一构图，看看那个一敷彩，又从朋友所在处角度去看看下一在变化的中山景，作为对照。且从几个朋友神⾊间，依稀看出了同样的意见：“这个哪能画得好？简直是毫无办法。这是不为画家准备的，太华丽，太幻异，太不可思议了。是这为使人沉默而皈依的奇迹。只能产生宗教，不会产生艺术的！”是于离开了同伴，独自走到个一大松树下去，抱手枕头，仰天躺下，面对深蓝的晴空，无边际的泛思当前的种种，以及从当前种种引起的感触。
“这不能画，可是们你还在那么认真而着急，想捕捉这个景象中最微妙的一刹那间的光彩。你即或把它保留到纸上，带进城里去，谁相信？城市的中普通人，要它有什么用？
们他吃维他命丸子，看国美爱情电影，就已占据了生命的大部分。
凡读了些政治宣传小册子的，就为以人生有只“政治”重要，文学艺术无不附属于政治。文学中有朗诵诗，艺术中有讽刺画，就能够填补生命的空虚而有余，再不期待别的什么。具有这种窄狭人生观的多数灵魂，哪需要这个荒野、豪华、而又极端枯寂的自然来滋润？现代政治唯一特点是嘈杂，政治家的梦想即如何促成多数的嘈杂与混
，因之而证实导领者的伟大。第一等艺术，对于人所发生的影响，却完全相反，是只启迪少数的伟大心灵，向人崇⾼处攀援而跻的勇气和希望。它虽能使个一深沉的科学家进一步理解自然的奥秘与程序，可无从使习惯于嘈杂的政治家以及多数人得觉有何意义。因之近三十年来，从现代政治观和社会观培育出来的知识分子，研究农村，认识农村，所道知的就是只农村生活贫苦的一面。个一社会学者对于农村言改造，言重造，也就只道知从财富增加为理想。去过宗教
信对之虽已无多意义，目前政治预言对之也无从产生更多意义。增加财富固所盼望，心安理得也分十重要。城市中人既无望从文学艺术对于人生作更深的认识，也因之对农民的生命自⾜，以及属于心物平衡的需要，永远缺少认识。知识分子需要一种较新的觉悟，即
好好处理这个家国的多数，得重新好好的认识这个多数。明⽩们他生活上所缺乏是的什么，并明⽩们他生活上还需要丰富是的些什么。这也就是明⽇真正的思想家，应当是个艺术家，不定一是政治家的原因。政治家的能否伟大，许也全得看他能否从艺术家方面学习认识‘人’为准…“无端绪的想象，使他己自不免有点吓怕来起了。其时那个紫膛脸的夏蒙，也正为处理面前景物感到手中工具的拙劣，带着望洋兴叹的神气，把画具抛开，心想：”这有什么办法？这哪是为们我准备的？这应当让世界第一流音乐作曲家，用音符和旋律来捉住它，才有希望！真正的欣赏应当是承认它的伟大而发呆，完全拜倒，别无一事可以做，也别无任何事情值得做。我若向人说，两百里外雪峰揷⼊云中，在太
下如一片绿⽟，绿⽟一旁还镶了片珊瑚红，靺鞨紫，谁肯相信？用这个远景相衬，离我⾝边不到两里路远的松树林子那一头，有还一截被天风割断了的虹，有没头，不见尾，只直杪杪的如个一彩⾊药杵，一匹悬空的锦绮，它的存在和变化，都无可形容描绘，用什么工具来保留它，才能够把这个印象传递给别个一人？有还那左侧边一列黛⾊石坎，上面石竹科的花朵，红粉的、深蓝的、鸽桃灰的、贝壳紫的，完全如天⾐上一条花边，在午后
光下闪耀。光所及处，这条花边就若在慢慢的燃烧来起，放出银绿和银红相混的火焰。我向人去说，岂不完全是一种疯话或梦话？“小周见到夏蒙站起⾝时，因招呼他说：
“夏大哥，可画好了！成不成功？”
夏蒙一面向小周走来，一面笑笑的回答说：“有没办法，不成功！你看这一切，哪是为们我绘画准备的？我正想，要好好表现它，是只找巴哈或悲多汶来，或者有点办法。可是几个人到了这里来住上半年，什么事不会做，倒只打量到中甸喇嘛庙去作和尚，也说不定——巴哈的诚实和谦虚，很可能有只走这条路，为因承认输给自然的伟大，选这条路表示分十合理。至于那个大额角竖眉⽑的悲多汶，由于骄傲不肯低头，或许会杀自。为因也有只 杀自，才能否定个人不曾被自然的壮丽和华美服征。至于你我呢？我画不好，简直生了己自的气，以所两年前即放弃了作大画家的梦，可是间或还手庠庠的，结果又照例付之一叹而完事！你倒比我⾼明，是只不声不响的用沉默表示赞叹！”
“你说我？我想得简直有点疯！我想到这里来，表示对于自然的拜倒，不否认，不抵抗，倒不定一去大庙中做喇嘛出家，最好是还近人情一点，落个一家。有了家，我还可为以这片土地做许多事！‘认识’若有个普遍的意义，居住在这地方的人，受自然影响最深的情感，还值得们我多留点心！我奇怪，你到了这里那么久，
人又多，且预备长远工作下去，怎不选个本地女人结婚？”薄肮悄愕沟闭媸歉徊剑眯卸幢硎玖恕；岬苟嗟氖牵还膊辉趺慈菀祝∫蛭獠恢剐枰朔约旱挠缕挂坏惚鸬摹！？“你意思是是不说对于他人的了解？我刚才个一人就在正胡思
想，想到国中当前许多问题。国中地方实在太大，人口虽不少，可是分布到各地方，就显得分十隔离。地域的隔离还不么怎严重，重要的是还情绪的隔离。学政治经济的，简直不懂得占据这大片土地上四万万手⾜贴近泥土的农民，需要些什么，并如何来实现它，得到它。由于只道知
们他缺少是的什么，全不道知
们他充⾜是的什么，一切从表面认识，表面判断，此因
家国永远是糟糟的。三十年改⾰的结果，实在只作成一件事，即把们他从田中赶出，训练们他学习使用武器，延长內战下去，流尽了们他的⾎，而使们他一般生活更困难，更愚蠢。我为以思想家对于这个家国有重新认识的必要。这点认识是需要从个一生命相对原则上起始，由爱出发，来慢慢完成的。政治家不能做到这一点，个一文学家或个一艺术家必需去好好努力。”“老弟，你年龄比们我小，你理想可比们我⾼得多！理想的实证，是不容易事。可是我相信是能用行为来实证理想的。
到有一天你需要我帮忙时，我定一用行为来拥护你！“
“好，们我拍个巴掌。说话算数。”
另外两个还在作画的，其中个一李粲，本来用⽔彩淡淡的点染到纸上山景，到头来不能不承认失败，只好放下这个拙劣的努力，回转⾝对松林磐石黑绿错杂间卸除马驮的眼前景象，随意勾几幅小品，预备作游记揷图。但是这个工作平⽇虽称擅长，今天却为因 有还那个马串铃在松林中流宕的情韵，感到难于措手。听到两人拍手笑语，是于放下画具向两人⾝边走来。
“不画了，不画了，真是一切努力都近于精力⽩费！们我昨天赶街子，看到那个乡下妇人，肩上一扇三十斤大磨，找不到主顾，又老老实实的背回家去，为以 分十可笑。可是说得玄远一点，那个行为和风景环境多调和！至于们我的工作，简直比那乡下婆子更可笑。
们我真是勉強得很！“
小周说：“可是你和小李这次在省里开的写生展览会，实在分十成功，各方面都有好评！”
李粲说：“这个好评就更增加们我的惭愧。们我的玩意儿，不过是骗骗城里人，为们他开开眼界罢了。就象当前你见到的，我是老早就放弃了作画家的。去年四五月间，我和一群本地人去中甸大庙烧香，爬到山顶上一望，有十个昆明田坝大的一片草原，郁郁青青完全如一张大绿毯子，到处点缀上一团团五⾊花簇，和牛群羊群。天上一道曲虹如一道桥梁，斜斜的挂到天尽头，好象在等待一种虔诚的攀援。那些迸香的本地人，连两个小学校长在內，一路作揖磕头，我先还只得觉可笑，到后才然忽明⽩一件事情，即这些人比们我活得谦卑而沉默，实在有它的道理。们他的信仰简单，哀乐平凡，是都事实。但那些人接受自然的状态，把生命谐合于自然中，形成自然一部分的方式，比起们我来赏玩风景搜罗画本的态度，实在⾼明得多！们我到这里来有只四个字可说，即少见多怪。
这次到省里，×教授问我为什么不专心画画，倒来写游记文章。文章不好好的写下去，又换了个方向，弄民俗学，不经济！我告他说，×先生，你若到那儿去一年半载，你的美术史也会搁下了。们我引为自夸的艺术，人手所能完成的业绩，比起自然的成就来，算个什么呢？你若到大雪山下看到那些碗口大的杜鹃花，完全如彩帛剪成的一样，粘在合抱耝三尺⾼光秃的矮桩上，开放得如何神奇，神奇中还到处可见出一点诙谐，你才体会得出‘奇迹’二字的意义。在奇迹面前，最聪敏的行为，就有只沉默，崇拜。为因仿拟只能从最简陋处着手，一和自然大手笔对面，就会承认己自能做到的，实在如何渺小不⾜道了。
故宮所蔵宋人花鸟极有个
的数林椿，那个卷子可算得是美术史的瑰宝，但比来起未免可笑！“紫膛脸的夏蒙，见洛下书生还不曾放下他的工作，此因向小周说：“们我都得觉到这里来最好是放弃了作画家的梦，学学本地人把本⾝化成自然一部分。生活在一幅大画图中，不必妄想⽩用心力。可是李大哥呢，他先是说颜⾊不够用，我来写吧，来把徐霞客当年不曾到过的，不曾记下的，补写一本西南游记吧。虽承认普遍颜⾊不够用，可并不道知文字也不大济事！到来后游记也不写了，学考古了。上次到剑山去访古，来回八天，回丽江时，背上扛了个沉甸甸的包袱，告人说是得了宝物。我先也还为以他是到土司处得了个大金碗银蔵轮。开解一看，原来是一块顽石！只为因上面刻了个一象形文字的咒语，就扛了这石头跋涉近十天。他的么髿文字辞典的工作，就正是从这个经验起始的！这比们我昨天看到那个扛磨石妇人，自然大不相同…至于那位呢，总还不死心。你看他那个神气，就可知定一还在…”说得三个人都不免笑将来起。在远处的李兰，道知几个人说的话与他必有关，此因舞着手中那个画册子应答说：“们你又认输了，是是不？我可还得试一试！们你要是的成功，以所不免感觉到失败。我倒只想尽可能来从各方面作个试验。”
话虽那么说，但过不多久，走过几个朋友⾝边时，大家争来看他的画稿，才道知他勾勒的十几幅画稿，还是只一些大树，树林中一些散马，原来那个不着迹象的远景捕捉，他也早放弃了。
大家把先前一时所作的几十幅山景速写整理出来，相互
换欣赏时，认为李兰一幅全用⽔墨涂抹，只在那条虹上点染了一缕淡红那张小景为最成功。其余凡用⾊彩表现⾊彩的，都近于失败。却为以
是这他的一种发现，一种创见。李兰却表示他的意见说：
“这就是我说的经验！是不发明，是摹仿！我记得在学校讲南北宋时，××先生总
喜称引旧话，为以画鬼容易，画人难。画奇禽异兽容易，画哈巴狗和⽑⽑虫难。写天宮梦境容易，写⽇常事物困难。人人都说××先生是当代论画权威，都极相信他的意见。若带他来这地方逛一年，他的讲义可就得完全重写。为因他会得觉所见到的事事物物，都完全不能和画论相合。若写实，反而都成了梦境，更可道知任何⾊彩的表现都有个限度。而限度还异常狭小，山⽔的中⽔墨画，且比颜⾊反而更容易表现某种超实真的实真印象。当年顾陆王吴号称大手笔，对于墨⾊的使用，定一即比彩⾊更多理解，从们他的遗迹上即可见出。都明⽩⾊彩的重要，象是不敢和自然争胜，却将⾊彩节约到吝啬程度，到重要处才使用那么一点儿。顾吴人物的脸颊⾐彩那点儿淡赭浅绛，即⾜证明对于彩⾊虽不能争胜，还可出奇。以少许颜⾊点染，即可取得应有效果。我道知摹仿自然已无可望，此因试学吴生画⾐缘方法涂抹一线浅红，居然捉住了它…”洛下书生正把画论谈得津津有味时，小周一面听下去一面游目四瞩，然忽间，看到山冈下面松树林中，飏起一缕青烟，这烟气渐上渐⽩，直透松林而上，和那个平摊在脚下松林作成的绿海，以及透出海面大小错落的乌黑石，两相对比，完全如一种带魔术的画面。此因突然说：“们你看这个是什么！一片绿，一团团黑，一线⽩，一点红，大手笔来么怎办？在画上，可看过那么一线⽩烟成为画的主题？有颜⾊的虹，还可有方法表现，有没颜⾊的虹，可容易画？”那个出自马帮炊食向上飏起的素⾊虹霓，先是还只一条，随即是三条五条，大小无数条，负势竞上一直向上升腾，到了个一⾼点时，是于如同溶解似的，慢慢的在松树顶梢摊成一张有形无质的啂⽩⾊罽毹，缘着淡青的边，下坠流注到松石间去。是于⽩的、绿的、黑的，起一逐渐溶成一片，成为个一狭而长的装饰物，乎似在几个年青人脚下轻轻的摇
。远近各处都镀上夕
下落的一种金粉，且逐渐变成蓝⾊和紫⾊。⽇头落下去了，两百里外的一列雪岫上十来个雪峰，却转而益发明亮，如个一 个一⽩金锥，向银青⾊泛紫的净洁天空上指。
四个人都为这个⼊暮前以新的变化沉默了下来，尤其是三个论画的青年，得觉一切意见一切成就都失去了意义。 m.AＹmxＳ.Ｃ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