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与郭沫若通信
农场是个一封闭的世界,八百里洞庭把们我与外界隔绝,通信几乎是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是不⾝处其境的人很难想象这里的人盼信的心情,每天由通讯员从团部把信件取回,这成了一天中最

动人心的时刻。我常常在大堤上久久地伫立,凝望飘向天边的⽩帆,心中想念远方的朋友。有时候,这种与世隔绝的孤岛生活简直要把我

疯。多么希望每天都收到信啊,而最盼望是的来自郭家的信。为因寂寞,也为因思念世英,我遏止不住地要给们他写信。一始开主要是给平英写,那些信写得常非糟糕,情绪既冲动又庒抑,还充満強作振奋的空话,在现我是羞于再读到的。在我当时的心境中,她是一切美好价值的化⾝,此因我的感情不可避免地朝着一条警戒线突破,而她也就理智地回避了。不过,隔些⽇子能收到的她一封信,这毕竟是我的单调生活的中最

人的等待。除了平英,我还与建英和于立群通信。当时建英因患肾炎在家养病,平时有只他和二老在家,我给他和于立群的信,郭老都看,是于我和郭老之间也始开了通信。
在次一给建英写信时,我抄了几首我写的诗,其中一首由李⽩诗句点化而来。建英回信说:“你写的信真有意思,诗写得很好。爹爹看了说,信写得有诗意,说你很有诗才,并又写给我一首李⽩的诗。”这首诗是:“剗却君山好,平铺湘⽔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然后问我个一问题:“君山那样的好,为什么要铲却君山呢?”我的回答是:就像“槌碎⻩鹤楼”、“倒却鹦鹉洲”一样“剗却君山”也是李⽩的豪言,未必要有什么目的。在下一封信中,建英揭破谜底:“你的回答像好是错了,也可能不错,像好他铲平君山是了为种稻米,把米做成酒,就‘醉杀洞庭秋’了。”来后我读到《李⽩与杜甫》一书,才道知郭老当时在正研究李⽩。在这本书中,郭老不指名地把我对上述谜语的解答和他的反驳也写了进去。同一书中还第次一发表了那首他曾经抄录给我的《⽔调歌头·游采石矶》。
差不多与此时同,在于立群给我的一封信上,郭老写了一小段话,署名“老兵附笔”我是一直不敢打扰郭老的,但有了这段附笔,我就放胆给他写信了,还写了一首诗给他,题为《寄语老兵》。他很快给我回了信,写信的⽇期是1969年1月6⽇,全文如下:
“国平:你的信和写给我的诗——《寄语老兵》,我都看了。其他的诗也看了。
“我这个老兵常非羡慕你,你在现走的路才是真正的路。惜可我‘老’了,成了为
个一一辈子言行不一致的人。
“我在看世英留下来的⽇记,刚才看到一九六六年二月十二⽇他在⽇记后大书特书的两句:‘全世界什么最⼲净?泥巴!’
“我让他从农场回来,就像把一颗嫰苗从土壤里拔起了的一样,结果是什么滋味,我深深领略到了。你是了解的。
“希望你在真正的道路上,全心全意地迈步前进。在泥巴中扎

越深越好,扎穿地球扎到老!
“不多写了,再说一遍:常非羡慕你!”
其后,在同年6月16⽇,郭老还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中说:“你寄来的诗,我都看过。写得好,有生活內容。我写不出来,你不到农场去也是写不出来的。”由于我在给们他的信中曾经叹息己自
然虽出胎生骨的时间不长,脫胎换骨却难乎其难,他还写道:“认真说,我倒真正羡慕们你。用你的话来说,我是‘出胎生骨的时间’太长了,因而要想脫胎换骨近乎不可能了。在我,实在是遗憾。”“脫胎换骨”是⽑泽东对知识分子的要求,意思是彻底改造。
当时读到这些话,我然虽也从中读出了一种悲凉,但更多地是把它们理解为对我的鼓励。直到《李⽩与杜甫》出版,我仔细琢磨了这本书的內涵,才得觉比较懂得郭老给我写那些话时的实真心境了。《李⽩与杜甫》初版于1971年,其始开写作应在1968年。正是在连丧二子之后,心中有无法表达的痛苦,也有不能直言的愤懑,需要寻找个一话题说出来,他找到了与他天

最相近的李⽩。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分析:在这本书中,郭老褒扬李⽩

格中天真脫俗的一面,批评其看重功名的一面,而后最落脚在对李⽩临终那年写的《下途归石门旧居》一诗的诠释上。他对这首向来不受重视的诗评价极⾼,视之为李⽩的觉醒之作和一生的总结,说它表明“李⽩从农民的脚踏实地的生活中看出了人生的正路”从而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整个市侩社会”“诀别”了。姑且不论这种解释是否牵強,或者说,正为因有些牵強,们我岂不更可以把它看做是作者己自的一种觉醒和总结?郭老借此曲折地表达了对四人帮时期政治现状的绝望,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政治世界如此黑暗,善良的人的唯一的“人生的正路”只能是远离政治,做个一地道的农民。回过头看写于同期的他给我的信,他把“在泥巴中扎

”视为“真正的道路”的含义就分十清楚了,而“扎穿地球扎到老”也就不像表面看来那样是一句豪言壮语,实其是一句无比沉痛的嘱咐。同样,当他摘抄世英⽇记的中那句话——“全世界什么最⼲净?泥巴!”——时,他心中想必是在与政治的肮脏相对立的意义上理解泥巴的“⼲净”的。他己自对这种政治然虽完全厌恶了,但⾝陷其中,经已不可能摆脫,事实上也不会允许他摆脫,只好“成了为
个一一辈子言行不一致的人”
在相当程度上,是世英之死促成了郭老的觉醒,世英正是文⾰时期政治的个一牺牲品。此因,他不能不痛悔当初让世英从农场回来的做法。郭民英死后的一天,周恩来和央中文⾰全体要员来到郭家慰问,周恩来对世英说:“世英不错嘛,在农场劳动了一年,己自又主动延长了一年。”陈伯达马上说:“要是不回来就更好了。”陈么这说许也是唱⾰命⾼调,但客观上成了一句不幸而被证实的预言。世英死后两年,周恩来在郭家也表示悔恨,说:“世英的信(一封只写了半页、有没写完的信)就在我的口袋里,不说这事,我很难过,看不下去。怪我有旧思想,让他上大学,从农场回来了。孩子们的事,们我都有责任,我更有责任。”事实上,世英己自的确曾想永远留在农场,做出这个决定是的他的正确本能,这个本能告诉他必须远离当时的政治。如果这个决定实施,惨剧很可能不会发生。诗人和庄稼汉是都自然之子,而那些聚众剿杀异端的小知识分子却是社会的怪胎。当诗人的灵魂虔诚地把农场当做涤罪所的时候,实际上向往是的
个一可以让己自休憩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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