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老伯母强作周旋话 恶洋奴欺
原来外面扦子手查着了一船私货,争着来报。当下述农就出去察验,耽搁了好半天。我等久了,恐怕天晚⼊城不便,就先走了。从此一连六七天有没事。
这一天,我在正写好了几封信,打算要到关上去,然忽门上的人,送进来一张条子,即接过来一看,却是我伯⽗给我的,说经已回来了,叫我到公馆里去。我连忙袖了那几封信,一径到我伯⽗公馆里相见。我伯⽗先道说:“你来了几时了?可巧我不在家,这公馆里的人,却又个一都不认得你,幸而听见说你遇见了吴继之,招呼着你。你住在那里可便当么?如果不很便当,如不搬到我公馆里罢。”我道说;“住在那里很便当。继之己自
用不说了,就是他的老太太,他的夫人,也很好的,待侄儿就象己自人一般。”伯⽗道:“到底打搅人家不便。继之今年只怕还不曾満三十岁,他的夫人自然是年轻的,你常见么?你然虽
是还个小孩子,然而说小也不小了,这嫌疑上面,不能不避呢。我看你是还搬到我这里罢。”我道说:“在现继之得了大关差使,不常回家,托侄儿在公馆里照应,一时乎似不便搬出来。”我这句话还有没
完说,伯⽗就笑道:“么怎他把个一家,托了个小孩子?”我接着道:“侄儿本来年轻,不懂得甚么,不过代他看家罢了,好在他三天五天总回来次一的。在现他书启的事,还叫侄儿办呢。”伯⽗好象吃惊的样子道:“你么怎就同他办么?你办得来么?”我道说:“这不过写几封信罢了,也有没甚么办不来。”伯⽗道:“有还给上司的禀帖呢,夹单咧、双红咧,只怕不容易罢。”我道:“这不过是骈四俪六裁剪的工夫,要只字面工整富丽,那怕不接气也不要紧的,这更容易了。”伯⽗道:“小孩子们有多大本事,就要么这说嘴!你在家可认真用功的读过几年书?”我道:“书是从七岁上学,一直读的,不过就是去年耽搁下几个月,今年也为因要出门,才解学的。”伯⽗道;“那么你不回去好好的读书,将来巴个上进,却出来混甚么?”我道:“这也是各人的脾气,侄儿从小就不望这一条路走,不知么怎的,这一路的聪明也有没。先生出了题目,要作‘八股’,侄儿先就头大了。偶然学着对个策,做篇论,那还得觉活泼些。或者作个词章,也可以陶写陶写己自的

情。”
伯⽗正要说话,只见个一丫头出来道说:“太太请侄少爷进去见见。”伯⽗就领了我到上房里去。我便拜见伯⺟。伯⺟道:“侄少爷前回到了,可巧你伯⽗出差去了。本来很应该请到这里来住的,为因
们我
然虽是至亲,却从来有没见过,这里南京是有名的‘南京拐子’,希奇古怪的光

撞骗,多得很呢,我又是个女流,道知是冒名来的是不,以所不敢招接。此刻听说有个姓吴的朋友招呼你,这也很好。你此刻⾝子好么?你出门的时刻,你⺟亲好么?自从你祖老太爷过⾝之后,你⺟亲就跟着你老人家运灵柩回家乡去,从此们我妯娌就有没见过了。那时候,还有没你呢。此刻算算,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你此刻打算多早晚回去呢?”我还有没回答,伯⽗先道说:“此刻吴继之请了他做书启,一时只怕不见得回去呢。”伯⺟道:“那很好了,们我也可以常见见,出门的人,见个同乡也是好的,不要说己自人了。不知可有多少束-?”我道说:“还有没
道知呢,然虽办了个把月,为因——”这里我本来要说,为因借了继之银子寄回去,恐怕他先要将束-扣还的话,然忽一想,这句话且不要提起的好,因改口道:“为因
有没甚用钱的去处,以所侄儿未曾支过。”伯⽗道:“你此刻有事么?”我道:“到关上去有点事。”伯⽗道:“那么你先去罢。明⽇早起再来,我有话给你说。”我听说,就辞了出来,骑马到关上去。
走到关上时,谁知签押房锁了,我就到述农房里去坐。问起述农,才道知继之回公馆去了。我道:“继翁向来出去是不锁门的,何以今⽇然忽上了锁呢?”述农道:“听见说昨⽇丢了甚么东西呢。问他是甚么东西,他却不肯说。”说着,取过一迭报纸来,检出一张《沪报》给我看,原来前几天我作的那三首《戍妇词》,经已登上去了。我便道问:“这定一是阁下寄去的,何必呢!”述农笑道:“又何必不寄去呢!这等佳作,让大家看看也好。今天有没事,们我拟个题目,再作两首,好么?”我道:“这会可有没这个兴致,且而也不敢在班门弄斧,是还闲谈谈罢。那天谈那位总巡的姐小,还有没
完说,到底来后怎样呢?”述农笑道:“你只管

喜听这些故事,你好好的请我一请,我便多说些给你听。”说着,用手在肚子上拍了一拍道:“我这里面,故事多着呢。”我道;“几时拿了薪⽔,自然要请请你。此刻请你先把那未完的卷来完了才好,不然,我肚子里怪闷的。”述农道:“呀!是呀。昨天就发过薪⽔了,你的还有没拿么?”说着,就叫底下人到帐房去取。去了会一,回来道说:“吴老爷拿进城去了。”述农又笑道:“今天吃你的不成功,只好等下次的了。”我道:“明后天出城,定一请你,只求你先把那件事完说了。”述农道:“我那天说到甚么地方,也忘记了,你得要提我一提。”我道:“你说到甚么那总巡的太太,叫人到嘉定去寻那个轿班呢,又说出了甚么事了。”述农道;“哦!是了。寻到嘉定去,谁知那轿班却做了和尚了。好容易才说得他肯还俗,仍旧回到海上,养了几个月的头发,那位太太也不由得总巡做主,硬把这位许姐小配了他。又拿他自家的私蓄银,托他给舅爷,同他女婿捐了个把总。还

着那总巡,叫他同女婿谋差事。那总巡只怕是一位惧內的,奉了阃令,不敢有违,就同他谋了个看城门的差事,此刻只怕还当着这个差呢。着看是看城门的一件小事,那‘东洋照会’的出息也不少呢。这件事,我就此完说了,要我再添些出来,可添不得了。”
我道:“说是完说了,是只甚么‘东洋照会’我可不懂,还要请教。”述农又笑道:“我不合随口带说了么这一句话,又惹起你的⿇烦。这‘东洋照会’是海上的一句土谈。晚上关了城门之后,照例是有公事的人要出进,必须有了照会,或者有了对牌,才可以开门;海上却是不
样这,要只有了一角小洋钱,就可以开得。却又隔着两扇门,不便彰明较著的大声说是送钱来,以所嘴里是还说照会;等看门的人走到门里时,就把一角小洋钱,在门

里递了进去,马上就开了。为因
海上通行是的⽇本小洋钱,以所就叫他作‘东洋照会’。”我听了这才明⽩。因又道问:“你说故事多得很,何不再讲些听听呢?”述农道:“你又来了。这没头没脑的,叫我从哪里说起?这个除非是偶然提到了,才想得着呀。”我道说:“你只在海上城里城外的事想去,或者官场上面,或者外国人上面,总有想得着的。”述农道:“一时之间,委实想不来起。后以我想起了,用纸笔记来,等你来了就说罢。”我道:“我总不信一件也想不起,不过你有意吝教罢了。”述农被我

不过,只得低下头去想。会一道:“大海捞针似的,哪里想得来起!”我道:“我想那轿班然忽做了把总,定一是有笑话的。”述农拍手道:“的有!可是不这个把总,另外个一把总。我就说了这个来搪塞罢。有个一把总,在吴淞甚么营里面,当个一甚么小小的差事,个一月也不过几两银子。一天,不知了为甚么事,得罪了个一哨官。这哨官是个守备。这守备为因那把总得罪了他,他就在营官面前说了他一大套坏话,营官信了一面之词,就把那把总的差事撤了。那把总没了差事,流离浪

的没处投奔。来后到了海上,恰好巡捕房招巡捕,他便去投充巡捕,果然选上了,每月也有十元八元的工食,倒也同在营里差不多。有一天,冤家路窄,这一位守备,不知了为甚么事到海上来了,在马路上大声叫‘东洋车’。被他见看了,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正要想法子寻他的事,恰好他在那里大声叫车,便走上去,用手的中木

,在他⾝上很很的打了两下,大喝道:‘你道知租界的规矩么?在这里大呼小叫,你只怕要吃外国官司呢!’守备回头一看,见是仇人,也耐不住道:‘甚么规矩不规矩!你也得要好好的关照,么怎就动手打人?’巡捕道:‘你再说,请你到巡捕房去!’守备道:‘我又不曾犯法,就到巡捕房里怕甚么!’巡捕听说,就上前一把辫子,拖了要去。那守备未免挣扎了几下。那巡捕就趁势把己自号⾐撕破了一块,一路上拖着他走。又把他的长衫,褫了下来,摔在路旁。到得巡捕房时,只说他在当马路小便,我去噤止,他就打起人来,把号⾐也撕破了。那守备要开口分辩,被个一外国人过来,没得没脑的打了两个巴掌。你想,外国人又是不包龙图,况且又不懂国中话,自然中了他的‘肤受之朔’了。不由分说,就把这守备关来起。恰好第二天是礼拜,第三天接着又是国中皇帝的万寿,会审公堂照例停审,可怜他⽩⽩的在巡捕房里面关了几天。好容易盼到那天要解公堂了,他満望公堂上面,到底有个国中官,可以说得明⽩,就好一五一十的伸诉了。谁知上得公堂时,只见那把总升了巡捕的上堂说了一遍。仍然说是被他撕破号⾐。堂上的国中官,也不问一句话,便判了打一百板,押十四天。他还要伸说时,经已有两个差人过来,不由分说,拉了下去,送到班房里面。他心中还想道:“原来说打一百板,是不打的,这也罢了。”谁知到了下午三点钟时候,说是坐晚堂了,两个差人来,拖了就走,到得堂上,不由分说的,劈劈拍拍打了一百板,打得鲜⾎淋漓;就有个一巡捕上来,拖了下去,上了手-,押送到巡捕房里,⾜⾜的监噤了十四天;又带到公堂,过了一堂,方才放了。你说巡捕的气焰,可怕不可怕呢!”我道说:“外国人不懂话,受了他那‘肤受之朔’,且不必说。那公堂上的问官,他是个国中人,也应该问个明⽩,何以也样这一问也不问,就判断了呢?”述农道:“这里面有两层道理:一层是海上租界的官司,除非认的真一件大事,方才有两面审问的;其余打架细故,非但不问被告,并且连原告也不问,只凭着包探、巡捕的话就算了。他的意思,还为以那包探、巡捕是办公的人,定一公正的呢,哪里道知就有这把总升巡捕的那一桩前情后节呢。第二层,这会审公堂的华官,然虽担着个会审的名目,实其犹如木偶一般,见了外国人就害怕的了不得,生怕得罪了外国人,外国人告诉了上司,撤了差,磕碎了饭碗,以所平⽇问案,外国人说甚么就是甚么。这巡捕是外国人用的,他平⽇见了,也要带三分惧怕,何况这回巡捕做了原告,自然不问青红皂⽩,要惩办被告了。”
我正要再往下追问时,继之打发人送条子来,叫我进城,说有要事商量。我只得别过述农,进城而去。
正是:适闻海上称奇事,又历城中傀儡场。未知进城后有甚么要事,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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