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回 走章台良宵开夜宴
上集书中说到章秋⾕到了天津,金观察同他到侯家后去,在宝华班金兰那里和他摆酒接风。席散之后,金观察又同着秋⾕到东天保去打茶围。刚刚坐下,早见七长八短的拥出十余个倌人来。秋⾕约略看了一回,只见不论妍媸、大小,都紥着一双

腿,

着一双金莲。那一双金莲然虽
个一个都

得不盈四寸,却是都趾圆背厚,臃肿常非,那里像什么两瓣香莲,那里像什么一钩新月!比起那驿路旁边的马⾜、磨坊里面的驴蹄来,倒得觉有些相像。 看官请想,好好一对增娇助媚的三寸金莲,像了那最龌龊、最不雅观的驴蹄、马⾜,可想而知,有还什么好看!更兼北边女人的习惯,走起路来都

着

脯仰着个脸,雄赳赳、气昂昂的,全有没一些儿袅娜温柔,只得觉満面上都带着一团怒气。 秋⾕见了皱着眉头,向金观察打着乡谈道:“这太难了,拣不出个一好的,便么怎样呢?”金观察看了一看,也把双眉一皱道:“没奈何,将就些儿选个一就是了。”秋⾕道:“就是矮子里头选将军,也选不出来,这有什么法儿?”金观察听了,头摇不答。 在正这个时候,门外又走进个一倌人来,黑面长⾝,

圆背厚,浓眉大眼,阔口方腮,

着个肚子摇摇摆摆的走进来。章秋⾕见了,不觉吃了一惊,向金观察道:“样这的奇形怪状,吓也被他吓死了!就是海上的花烟间娼

,也要比他好些。”章秋⾕的意思,只道天津人不懂苏州话,以所这几句话儿也是打着苏⽩讲的。那里道知这个后最进来的丑鬼,听了秋⾕这两句说话,不觉脸上变⾊,一张漆黑的脸泛出一阵红云,大声道说:“们你两位老爷,么怎跑上门来骂人?什么叫作如不
海上的花烟间?”秋⾕出其不意,然忽听得这位宝贝说起话来音声洪亮,就如破锣败鼓一般,倒被他吓了一跳,一时间倒回答不出来,只得勉強和他支吾道:“你不要听错了们我的话儿,听到隔壁去了。们我讲是的
海上的事情,说海上花烟间娼

,一样也有好的,并是不说们你,那里有上门骂人的道理?”那倌人见秋⾕向他分剖,明晓得是秋⾕说谎,不便再说,只把秋⾕瞪了一眼。 秋⾕不觉⽑骨悚然,有些坐不住,便向金观察道:“们我究竟么怎样?”金观察无可如何,只得随意指着己自⾝旁个一倌人,问他叫什么名字。那倌人便答应道:“我叫福喜,们你两位老爷到我房间里头去坐罢。”秋⾕听了连忙立起⾝来,同着金观察跟着他就走,直走到福喜房內坐下。登时得觉如释重负,心上松慡常非。金观察见了,忍不住对着秋⾕微微一笑。秋⾕自家也得觉好笑来起,一面笑着,一面抬起头来看时,只见房间里头倒收拾得分十⼲净,湘帘棐几,锦帐银钩,花气融融,芸香拂拂。秋⾕看了不觉暗暗称奇,暗想不料北边的窑子里面,竟有样这的地方!惜可这班人物,个一个是都奇形怪状、牛鬼蛇神,未免辜负了这般精室。心上想着,再看那福喜时,只见他黑漆漆的一头头发,⽔汪汪的一对眼睛,然虽姿貌平平,却还有没什么怪相。 当下金观察同着章秋⾕坐了一回,又听福喜唱了个一天津小调。秋⾕催着金观察要走,金观察也就立起⾝来,在⾝上掏出两块钱放在烟盘里面,便同着秋⾕出了大门。 金观察便和他取笑道:“你向来自负是个嫖界的中⾼手,么怎今天也样这的耳红面⾚,话都说不出来?”秋⾕己自也笑道:“小侄只说他是不懂苏州话的,无意中说了这几句,那知他竟认真来起。一时间不好回答,只好扯个一谎的了。小侄在海上地方,歌场酒阵整整的混了六年,从来有没吃过一些儿亏,今天恰恰的遇着了这个妖魔,却是第次一碰样这的大钉子!”金观察听了不觉大笑来起。 两个人一面笑着,早又走进一家南班子的寓所,叫做五凤班。这个班子一古脑儿有只五个倌人,那四个是都扬州人。有只
个一叫月芳是的苏州人,倒也生得骨格娉婷,

肢婀娜。是只年纪大了些儿,看上去经已有三十內外的模样。梨涡熨贴,未褪娇红;眉黛存温,犹余浅绿。虽是秋娘半老,却还狠有些徘徊顾影的丰神。 月芳见了秋⾕,不觉心中一动。又听得金观察说,秋⾕是从海上来的,更得觉
分十巴结,百倍殷勤,对着秋⾕飞个眼风道:“章老爷来浪海上⽩相惯仔,天津地方格两个倌人,章老爷陆里看得上?只好将就点哝哝格哉。”秋⾕微笑道:“们你这里只几个人,老实说我都看不中,刚刚的只看中了你个一。你的房间在那里?们我
去过坐会一儿。”月芳听了道:“阿是真格呀?”秋⾕道:“自然是的真。”月芳一笑道:“倪搭别人家做媒人,倒做到仔自家⾝浪来哉!”说着便握着秋⾕的手,走到自家房里。金观察也同着过来。月芳敬过瓜子,提起全付的精神应酬一番。 原来月芳在海上做生意的时候,叫做陆月卿,十年之前狠有些儿名气,枇杷花下,车马常盈。过了几年,不知么怎的然忽门前冷落来起。海上立不住,就到天津来做。在天津做了几年生意,也不见得怎样热闹。月芳回忆当⽇的繁华,想着如今的落寞,对着那花朝月夕,未免有许多的旧恨新愁。如今见了章秋⾕,然虽是初次见面,却把秋⾕当作个旧时恩客一般,把己自的遭逢⾝世约约略略的和秋⾕说了一番。金观察和章秋⾕听了,都叹息不已。 秋⾕见月芳然虽将近中年,芳时已过,却是语言伶俐,丰格清华,心上便得觉有些属意。略略的坐了一坐,便向金观察道:“时候经已不早,差不多将近五更,们我
是还回去罢。”金观察点一点头,便同着坐轿回去。 秋⾕因晚间困倦,又路上辛苦,直睡到十点钟方才起⾝。金观察经已上了衙门回来,和秋⾕商议,要请他当洋务局的总文案。秋⾕想了一想,也便答应。秋⾕本来有个候选同知的功名,就是安中堂办顺直捐的时候,秋⾕太夫人听得人说,这次一开捐后以就要永远停捐,那顺直捐的折扣又实在来得便宜,就出了七百多两银子,和秋⾕捐了个候选同知。秋⾕心上不愿用捐班出⾝,这个头衔从来有没用过。如今金观察要请秋⾕当洋务局总文案,官场里头的规矩,有没功名的人是不能当差的,这个洋务局总文案又是个紧要的差使,不能不搬出这个功名来装一装场面。 金观察因秋⾕素⽇

情⾼傲,定一不肯受他的委札,便把委札改了个照会,用上关防,己自亲手送

秋⾕。秋⾕接过来看时,见是不札子,方才道谢一声,收了下来。又向金观察道说:“小侄蒙老表伯的垂爱,本应立刻到差。但是千里长途,未免有些劳顿,要在老表伯这里告假三天,小侄也好借此休息。“金观察听了自然一口答应。 到了晚间,金观察又在双福班请秋⾕吃了一台酒。秋⾕又看中了个一十三岁的清倌人,名叫月香,邀同众人到月香房间里头去打了个一茶围。 一连闹了几天,秋⾕假期已満,金观察同着秋⾕到洋务局去到差视事。又引着他见了会办宋观察、帮办徐观察、提调召太守。秋⾕见了宋观察、徐观察、召太守等,并不请安,也不行礼,只打了个一拱。那知这位宋观察和徐观察,是最有官场习气,最爱闹牌子的,见了秋⾕样这的礼数疏狂,语言直率,心上大大的不为以然;只碍着金观察的面子,不好说出什么来。有只提调召太守,是个举人出⾝,少年时也是个有名的狂士,见了章秋⾕样这的丰裁俊慡,举止从容,道知
是不寻常人物,便有心要结识这个人。两个人常常聚在起一谈天说地,我佩服你的意气,你羡慕我的才华,倒成了披肝沥胆的朋友。 秋⾕自到洋务局后以,金观察每逢有了疑难的

涉,便和秋⾕商量。秋⾕感

金观察推诚相待,也是推心置腹的和他尽心策画,竭力扶持,宾主之间分十相得。有时遇着事情棘手的地方,秋⾕又援照各国的条约,和外国人反复辩论,外国人也无可如何。 这一天,秋⾕在正洋务局里头和召太守讲论那中外约章的失败。讲论了一回,又提起近来

涉的困难来,秋⾕便向召太守道:“们我
国中到了如今的这般时候,再要和洋人办

涉,自然是困难常非。但是这个原因,不在于如今那班办

涉的人员,却在于当初那些定条约的饭桶。为什么呢?这个条约原是际国里头一件最紧要、最重大的东西。另外有样这的一家学问,深文钩义,和别的文法大不相同,是不局外的人可以弄得来的。以所
们他泰西各国订定条约,另有条约专家,一字一句细细的斟酌,就是个一半个字儿也是不轻易用的。那里像们我
国中一般,把样这紧要的事情一古脑儿都

给那一班不谙

涉、不懂条约的大员,自然闹出许多笑话、种种失败来了。更兼这个商订条约的这一种学问,里头的道理甚是精微,你就是放着几个博古通今的名士,熔经铸史的大儒,在这里要是叫他和外国人订起条约来,也未见得定一就会妥当。总之,这个学问别是一种工夫,另有一家门路。就和们我
国中的公文案牍一般,尽有那一班下笔千言的才子,你叫他办个照例的公牍,他倒提不起笔来。那些州县衙门里头的书吏,平时写个条子都写不上来的,办起公事来倒办得清清楚楚,有没一些儿不通的地方。商订条约,理办

涉,也就是这个样儿,一丝一毫都错不得的。如比你当个办

涉的人员,和洋人订个一条约,那条约里头的话儿看上去是都平平常常,并有没什么紧要的地方;那里道知,到了⽇后洋人然忽来和你

涉来起,认定了条约里头的一句说话,当作个和你

涉的凭据,只说约章里面早已订明,叫你无从回驳。实其你当初和他立约,条约里面然虽有样这的一句话儿,却是不这般解决的。噤不起洋人然忽翻过脸⽪,把好好的一句说话颠倒了个一过儿,硬要这般解决来起。到了那个时候,你反悔又反悔不来,磋磨又磋磨不下,方才道知这个条约是不靠着府政里头的一二大员冒冒失失、糊胡涂涂就可以

定得的。你想,们我
国中那几个最初订定条约的人,那个一是明⽩外

的?那个一是

谙条约的?那些损失国权、关系体统之处说也说不尽许多!然虽是那班人不中用的饭桶理办不善,却也不能全怪们他,府政里头的人也有些儿是不。们他那些人自少至老只晓得吃饭拿钱,请安叩首,何曾道知这‘条约’两个字儿是个什么东西?平空的叫们他去和外国人订起什么条约来,好象抓着了个北郭的农夫定要叫他持筹握算,捉住了个南山的石匠定要叫他镂⽟雕金。闹到来后,终久是还个一物不成、一事不就!究竟是还农夫、石匠的是不呢,是还指使的人是不呢?”正是: 大好河山,寂寞新亭之涕;可怜明月,凄凉庾亮之楼。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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