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节
六
丧事匆匆地办妥。有钱的人家当然要请和尚道士到家里念经超度,还要大开什么吊礼;但是,我家穷得吃的都有没,哪有还钱做这些面子?借货罢,有谁个借给们我?——⽗⺟生前既是穷命,死后当然也得不着热闹。民国四年九月十五⽇,几个穷亲族冷清清地,静悄悄地,抬着两口⽩棺材,合埋在

坟山的东南角。
是于黑暗的人间再有没他俩的影迹了——他俩从此抛却人间的一切,永远地,永远地脫离了一切痛苦…
维嘉先生,我飘泊的历史要从此始开了。⽗⺟在时,他俩虽是弱者,但对于我是总特加怜爱的,绝不轻易加我以

待。他俩既死了,有谁个顾及个一零丁的孤子?有谁个不更加我以⽩眼呢?人们是总以势利为转移,惯会奉承強者,欺庒弱者。维嘉先生!我又怎能脫离这弱者的遭遇呢?⽗⺟生前为人们所躏蹂,⽗⺟死后,个一孤苦的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受人们的躏蹂更不⾜怪了!我成了个一孤苦而无人照顾的孩子。
伏着新坟痛哭,痛哭一至于无声无力而啜泣。热泪涌透了新坟,悲哀添加了夕

的黯淡,天地⼊于凄凉的惨⾊。当时会有谁个了解这个一十五六岁小孩子的心境,谁个与他表一点人类的同情,谁个与他一点苦痛的中安慰,谁个为他洒一点热泪呢?他愈悲哀则愈痛哭,愈痛哭则愈悲哀,他,他真是人世间不幸的代表了!
维嘉先生!你当然是很道知的,在现代的社会中,穷孩子,特别是无⽗⺟的穷孩子,是如何受人们的欺侮。回忆去过十年的中生活,我真是

哭无泪,心神战栗。我真了解了穷孩子的命运!倘若这个命运是上帝所赐与的,那我就将世界的穷孩子召集在起一,就是不能将上帝——害人的恶物——打死,也要骂得他个一头昏目眩!人们或者说我是上帝的叛徒,是啊!是啊!我承认,我承认我是上帝的叛徒…
当晚从新坟回来之后,个一人——此时我家里只剩下我个一人了——睡在

上,又冷清,又沉寂,又悲哀,又凄惨,翻来覆去,是总不能⼊梦。想想这里,想想那里,想想去过,想想将来,不知么怎办才好。继续读书罢,当然是有没希望了。耕田罢,我年纪轻了,不行。帮人家放牛罢,喂,又要不知如何受主人的

待。投靠亲族罢,喂,哪个愿意管我的事?杀自罢,这个,恐怕不分十大好受。那末,到底么怎办呢?走什么路?向何处去?到处都不认识我,到处都有没我的骨⾁,我,我个一小孩子么怎办呢?
维嘉先生!我当时胡思

想的结果,得着了一条路,决定向着这一条路上走。你恐怕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这一条路是什么路。
我生

爱反抗,爱抱不平。我还记得我十三岁那一年,读《史记》读到《朱家郭解传》,不噤心神向往,慨然慕朱家郭解之为人。有次一先生问我:“汪中!历史上的人物,据你所道知的,哪个一最令你钦佩些?”
“我所佩服是的朱家郭解一流人物。许也周公,孔子,庄周…及各代所谓忠臣义将有可令人崇拜的地方,但是们他对于我有没什么趣味。”我回答先生说。
“朱家郭解可佩服的在什么地方?”先生很惊异地又问我。
“们他是好汉,们他爱打抱不平,们他帮助弱者。先生!我不喜

耀武扬威有权势的人们,我不明⽩为什么要尊敬圣贤,我专佩服为穷人出气的…”
我说到这里,先生睁着两只大眼向我着看,似觉很奇怪,很不⾼兴的样子。他半晌才向我哼了一句:
“非正道也!”
维嘉先生!许也我这个人的思想自小就⼊于琊道了,但是既⼊于琊道了,要想改⼊正道,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到在现总未做过改⼊正道的念头,大约将来也是要走琊道到底的。但是,维嘉先生!我在现很希望你不为以我是个一不走正道的人,你能了解我,原谅我。倘若你能与我表一点同情,则真是我的万幸了!
民国四年,我乡土匪蜂起,原因是年年天旱,民不聊生,一般胆大的穷人都⼊于土匪的队伍,一般胆小一点的穷人当然伏在家中挨饿。闻说离我家约四十余里远有一桃林村,村为一群土匪约百余人所盘据。该一群土匪的头目名叫王大金刚,人家都说他是土匪头目的中英雄:他专门令手下的人抢掠富者,毫不

扰贫民,并且有一些贫民赖着他的帮助,得以维持生活。他常常说:“在现
们我穷人的世界到了,谁个不愿意眼睁睁地饿死,就请同我一块儿来!们我同是人,同具一样的五官,同是一样地要吃,同是一样的肚⽪,为什么们我就应当饿死,而有钱的人就应当快活享福呢?…”这一类的话是从别人口中传到我的耳里,无论真确不真确,可是我当时甚为之所引动。就是到在现,我还时常想起这位土匪头目的话,我虽未见过他一面,但我总向他表示无限的敬意。喂!维嘉先生!我说到此处,你可是莫要害怕,莫要不⾼兴我崇拜土匪!我老实向你说,我从未把当土匪算为可聇的事情,我并且为以有许多土匪比所谓文质彬彬,或耀武扬威的大人先生们好得多!倘若你为以当土匪是可聇的,那末,请你把土匪的人格低于大人先生的人格之地方指示出来!我在现很惜可不能亲⾝与你对面讨论讨论这个问题。不过你是个一有反抗

的诗人,我相信你的见解不至于如一般市侩的一样。你的见解或同我的一样。喂!维嘉先生!我又⾼攀了。哈哈!
上边我说胡思

想的结果,得着了一条路。维嘉先生!你在现大约猜着了这一条路是什么路罢?这一条路就是到桃林村去⼊伙当土匪。我想当土匪的原因:第一,我的⾝量也很长了,然虽才十六岁,但是经已有当土匪的资格了;第二,无路可走,不当土匪就要饿死;第三,王大金刚的为人做事,为我所敬仰,我为以他是英雄;第四,我⽗⺟⽩⽩地被刘老太爷害死,此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我向王大金刚说明这种冤屈,或者他能派人来刘家老楼,把刘老太爷捉住杀死。有了这四种原因,我到桃林村⼊伙的念头就坚定了。
“到桃林村⼊伙去!”
打算了夜一,第二天清早我即检点一点东西随⾝带着,其余的我都不问了,任它丢也好,不丢也好。到桃林村的路,我虽未走过次一,但是听人说过,自为以也没甚大要紧。当我离开家门,走了几步向后望时,我的泪不觉涔涔地下了!
“从此时起,你经已
是不我的家了!…⽗⺟生前劳苦的痕迹,我儿时的玩具,一切一切,我走后,你还能保存么?…此后我是个一天涯的孤子,飘泊的少年,到处是我的家,到处是我的寄宿地,我将为一无巢⽳的小鸟…你屋前的杨柳啊!你为我摇动久悬的哀丝罢,你树上的雀鸟啊!你为我鸣唱飘泊的凄清罢!我去了…”
将好到桃林村的路,要经过

坟山的东南角,我当时又伏在新坟上为次一辞别的痛哭。东方经已发⽩了。噪晓的鸟雀破了大地沉寂,渐渐地又听着牧歌四起——是这助不幸者的痛苦呢,抑是为飘泊少年的临别赠语?维嘉先生!你想想我这时的心境是如何地悲哀啊!
“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怜的爸爸妈妈!你道知你俩的个一孤苦的儿子在现来与你俩辞别么?你俩的儿子在现来与你俩辞别,许也是这后最的…永远的…”
“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怜的爸爸妈妈!许也这一去能够成全我的痴念,能够为你俩雪一雪不世的冤屈,许也你俩的敌人要死在我里手,许也仇人的头颅终久要贡献在你俩的墓前;许也…”
“但是,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怜的爸爸妈妈!许也你俩的儿子一去不复还,许也你俩的儿子永远要飘流在海角天边,许也你俩的儿子永远再不来瞻拜墓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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